Eliot 專欄 / 《紅色情深》:永恆殷紅的豔火

2016/03/09|
by ELIOT CHEN

文/ Eliot


 「你愛過嗎?」


 「……昨天,我夢到,我夢到妳了。」


不落俗套就沒有愛情顛顛倒倒的歡愉,俗套了,愛情又是惡俗的遊戲。


我們在平行的軌道上,各自寂寞地運轉著,然而橫流的慾望,重蹈的步履節奏,卻讓我們的面貌相似,彷如雙生。誰都有表面問題,同樣有簾後謎底,你窺伺我,我當然也揣度你。沒有故事是新鮮的,唯有我們如何使其衍生才是最不可捉摸。


愛是希望,愛是絕望,愛是感受了美好的同時並注定失落美好的循環。你/妳愛她/他,她/他愛你/妳,恍恍然不知哪一天哪一刻,情勢驟然悖逆,所有臉孔再不是熟悉的你或妳,他或她。那未曾預料的,好像心底地殼迅猛一瞬的震盪,可能未見崩碎,但也就看不見悄悄長出的蜿蜒的裂紋。


愛情難免是一場盛宴之後曲終人散的杯盤狼藉。離開的不一定是誰,卻總是有醺然的人留下來。醒不來,不想醒來,與其說捨不得,不如坦白是惶懼著也許再也沒有另一場屬於自己的燦爛煙火。也不是想打算就那樣醉生夢死著,只是過於小心翼翼,錯過了卻誤以為還沒有遇見。歲月是蹉跎不完的,最後賠盡的,都是曾預感將要實現的,一場又一場的夢。


有人說,愛情裡不能存在欺瞞,但更精準的說,應該是需要適當的修飾。你渴望靠近我,他痴想觸摸你,我妄盼掘盡他⋯⋯任何過猶不及都是窒息的壓力,溺己溺人。沒有保留,沒有節制的愛,輕易就會空了自己,淹沒對方。可是,不自私又要如何深愛一個人?不能專屬,不能佔有,愛情要倚靠什麼去灌溉?若不是為了完全的擁有,幹什麼還要勉為其難地孤獨著?然而,我們不是都懂麼?人是感情動物,也是秘密的載體,所以距離必須,寂寞必然。因為那些深深淺淺的忍受,愛情才值得追逐。得不到,愛情才能永生。這是我們不能說也拒絕解密的真實。


退休的老法官,清豔脫俗的女大學生之間精神式的曖昧暗流,不就是攀附著那段似有若無的間距而漣漪嗎?


年齡,標誌的不過是皮肉的繁華與衰落。他的過去,她的現在,沒有所謂年華的青春或暮老。他們萍水相逢,交會的是尚未封存(完成)的當下。她單純的善良柔軟,衝突了他長久以來的憤世嫉俗。一度,她厭忿他的刻薄,他譏嘲她的軟弱。但偏見與傲慢,感性與理性卻擦撞出了火花,熠熠的,他們一起看見了暗處被照亮的一些什麼。種種機緣的峰迴路轉不一定為了柳暗花明,但必有途中冷暖自嘗的情潮翻湧。


那是愛情嗎?我想,這是免不了的問號吧。有一說,愛情是覓見另一半的自己;也有形容,愛情是填補拼圖上遺落的一小塊空白。無論何者,都是缺。不完整讓人期望愛情。老法官與女孩,有缺憾也有無以被滿足之處,自然,他們在一次一次的對話裡靠近,一次一次的卸防中親密⋯⋯她倚賴他的曲折來檢視自己猶疑的未來,他憑藉她的美麗去安慰自己仍抱憾的如今。


那麼,他們到底是不是愛情的關係?


(如果世事都要有一個答案才不至於讓人對這個世界太失望,甚至感到不完美的話⋯⋯)


我說是。他們享受著愛情的底蘊,但不受羈於世俗的愛情形式。愛情條件不是擇偶條件,可以條列清單。愛情的瘋狂,不在於如何讓人失控,而是根本無從知悉它怎麼來、怎麼去,若有若無,一切只是彷彿。


「三色」系列最終章《紅色情深》(Trois Couleurs:Rouge)中,奇士勞斯基透過一個法官與女孩之間的互動,折射出人性在愛的影響下的諸番形形色色。


道德的正義感究竟是博愛的附屬,又或者,博愛終必牽制正義感的直率?人性在不同的愛(情感型態)裡,有善良也有不得不的罪惡。有光亮就有黑暗,導演總結了性本善,卻也在三部不同主旨(命題)探討電影的過程中不斷指出影子般相隨的惡。


本片當然不是狹義的解析愛情之作。然而主題「博愛」兩個字畢竟是那麼堅硬的辭彙,從法官與女孩相濡以沫的脆弱潛入,或許才有足夠的彈性(心思)去容納,去感同身受那些從愛裡釀造出的層層酸與甜,苦與辣,平常與荒誕。


藍白紅三色系列故事角色(浩瀚人海之一粟)的巧合與宿命,從一座法院輻射出每一段人生的悲歡困頓,終而在一場暴風雨的船難後獲得救贖。如此龐大而細微的敘事結構,聲腔獨特且心懷憐憫地傳達了生命不可預期,無以一言以蔽之的深邃,更揭示了任何的開始與結束永遠不是平行的狀態進行,當下總是有當下以外亂中自有其序的奧妙玄機。



《紅色情深》(Trois CouleursRouge)|1995 67th 奧斯卡最佳導演入圍


Krzysztof KieslowskiIrène JacobJean-Louis Trintignant

相關新聞

留言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