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ot 專欄 / 《不存在的房間》:暗室之後

2016/03/06|
by ELIOT CHEN

文/ Eliot


「我不是一個好媽媽。」


「但妳是媽媽啊⋯⋯」


千瘡百孔的心靈如何保護初萌的純真,而無畏的天真又如何拯救已經沒溺沼澤底的純真?


一對母子,一方密封的房間。一扇不能打開的天窗,就是他們窺望未來唯一的方向。那時,被誘拐的少女遭到姦侵。毀滅的清白裡,結果了憂傷的籽。無辜的孩子不算禮物,卻是那囚禁時光中僅有的支撐。她潰散的意志勉強找到了得以繼續呼吸的焦點。人一旦發生捍衛的欲望,便會擁有莫大的堅持力量。更不用說,她是一個母親。


環顧周遭,從心裡到外在,沒有一樣物事不是骯髒的。腐壞,是她內心的氣味也是眼瞳裡剩餘的訊息。但孩子仍是一張等待塗鴉的白紙,她就算無力塗抹希望的色調,也必須在黑白的素描裡製造豐富的光影。於是,房內的每一件東西就是一個人物,每一個動作的進行與完成就是一個關於生活的樂趣與可能。一片葉子就是一棵樹,一個馬桶儲水槽就是一片海洋,一窗天空當然也可以是一座天堂。她利用孩子的單純去延伸最遙遠最廣大的想像。四牆困住的身體,不能連心也陪埋進去。


任何形式的壓抑,終究會發生無可預期的後遺症。孩子漸長,空間依舊狹仄。她意識了現實就要扼殺孩子對真實的認知。那不可逆轉的矛盾,是她不能逃避,也無路可逃的問題。她曾經為了自救而冒險,功敗垂成。但她必須再試一回。這一次,她不為恐懼(自己)冒險,而是為了孩子(希望)冒險。那是義務,也是責任。


幾經波折,逃出生天。解除了長達七年的密室封印,這個世界瞬間像一場滔天的大海嘯向他們母子撲襲而來。


少女十七歲以後,地球運轉依然,社會的節奏沒有走調,她以為的一切都還算熟悉。一切如故也一切如新。不變的是她已然失落的人生,變的是自認的堅強在重獲自由的那一刻起徹底瓦解。她的創傷在囹圄的房間裡冷凝著,解凍了,潰爛便一發不可收拾。其時,她是夢遊仙境的愛麗絲,掉入洞穴,持續地墜落,等惡夢醒了,卻驚覺自己還是繼續在墜落著。她的生命傾斜,失去平衡。對於被掠奪的也許是燦爛無比的人生,她感到深深的疲累,以及切切的忿怒。不公平的遭遇,變成了針對性(對她)的傷害。傷人也自傷。


與母親不同,五歲的男孩才剛剛開始觸摸這個世界。小男孩懼怕並又躍躍欲試。本來平面的所有東西,立體了,鮮活了。他目不暇給地被環境撞擊,也衝撞著環境裡的一切。當男孩適應生活裡可能讓他生病的細菌塵埃,卻發現母親竟也離自己越來越遠。就像攀登峰岳,有所繩恃才能勇往上行。母親是男孩探索世界的後盾,但他卻無力也無法明白支持媽媽的力量何以消失了?


劫後餘生的經歷(對於媒體或大眾而言,大概只是一篇故事或新聞)引來的一場節目專訪中,主持人的一道提問,翻攪了她心底的一池湖水。


「傑克出生的時候,妳是否想過要求禁錮妳的人把他送走?」


這個問題無比的殘酷,對母子倆都是。真的該問?需要問嗎?


對襁褓裡的嬰兒放手,或許可以換取孩子孤單卻至少自由的童年,但對她呢?那是遺棄。當時無疑滅絕的境地裡、狀態下,她如何冀望未來,如何不被懷裡溫熱的嬰孩撫慰當下?那時刻,她只能是也自然是一個保護孩子的母親。然而,境遇改變了,原來肯定的答案就質變出截然不同的意涵。那時的她是不是因為駭怕失去而做了自私的決定?身為一個母親,她真的有資格葬送孩子的未來,獨斷地將之一起留在小小的囚室之中?她錯了嗎?她愛自己的孩子的方式與決定,是否反而傷害了孩子?⋯⋯


《不存在的房間》(Room)從五歲男孩的視角出發,純稚的敘事在現實的衝突裡穿梭,那破碎難堪的遭遇終於還能滲入一絲絲溫暖。


愛本來就不是無害,任何一種愛都必然帶傷。愛是助也是阻,慶幸的是我們都有怎麼運用它的能力。


母親與孩子天性的牽繫,怎樣緊揪或鬆綁都無以斷斬。小男孩緬懷與告別那間暗室的回望裡,他看去的是更高更廣的未來,其中早已沒有責不責怪,甚或原不原諒的問題。母親與他是彼此向上攀爬的勇氣與力氣,從相依為命的房間裡伊始,他們便已學會並懂得了,只有那雖然狼狽卻始終純潔的愛,才是他們真正的救贖。無論他們身處的世界是在一整片天空下,或是小小的一個房間。


《不存在的房間》(Room)|2016 88th 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影片等四項入圍


Lenny AbrahamsonBrie LarsonJacob TremblayJoan Al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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