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ot專欄 / 《白色情迷》:曾經純白的痴狂

2015/12/01|
by ELIOT CHEN
文/ Eliot

為了愛遠走他鄉,竟讓你淪落成失根的浮萍。你的心靈漂泊不定,恍惚了方向感。迷惘的你,找不到生活的意趣,生命的意義,以致於幾乎失去一切能力。

法庭上,深愛的妻子當眾奚落你失勢的男性雄風,更毫不遲疑地聲稱再也不愛你了。你被貶得一無是處,同時遭一把推入地獄。你甚至忘了抓狂,只是先崩潰,抱著馬桶嘔吐不止。

你大概從來沒有真正意識自己愛上的是什麼樣的女人吧?就像你一直沒弄懂,在愛情裡有強弱之分,還有施受之別。兩者必須微妙擺盪在翹翹板的高低之間,失衡便要發生意想不到的平等危機。

難道你真的以為愛情竟是神魂顛倒的犧牲奉獻?如果你要如此天真如此癡傻,那也怨不得自己那麼落魄潦倒的境遇了。愛與被愛本來就存在分配正義的問題,但,那是一種默契,而非標準化契約。倘若倆人的權力關係都是格雷與安娜,那只是花拳繡腿的羅曼史,不是真槍實彈的大人的愛情。

所以,你還不懂為何自己一往情深卻換得妻子多明妮嘉的寡冷相待嗎?她其實是個多麼狂熱烈情的女子。正因如此,你要忙著自我耽溺,需要滿足的她沒有道理也沒有意願虧待自己。她寧可為愛燃燒殆盡也不要在愛裡枯槁而亡。她對你抗議多少次怒吼多少回,你還不肯為岌岌可危的婚姻振奮起身,她又何必虛擲般地奉獻?

她說你不懂,你還真是被一語中的,不明不白,懵懵懂懂。你們已經不是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儘管她在愛字上口是心非,仍然決意摒棄苟延殘喘的婚姻關係。傷心的多明妮嘉,既是不要亦是不捨眼睜睜見你對她(愛)搖尾乞憐。那不是她最初為之傾倒的男人,並非她披上雪白婚紗的渴盼。

到底,你需要的不是拯救,而是覺醒。於是,奇士勞斯基給了你一隻舊皮箱。

影片伊啟幕,你的覺悟之旅便已從行李輸速帶上啟程。從巴黎到波蘭,死裡逃生後一路巔簸到飛黃騰達。你對多明妮嘉的感情有增無減,距離更加劇了思念的燎原態勢。

而一直支持並驅動你前進的這份濃情厚意,終究在你身份地位攀上高峰之際發生質變。曾經,愛情棄絕你,對你不聞不問。為了重新爭取,你刻意忽略其醜惡的冷眼。然而,今非昔比了,你嘗受過的痛苦折磨反過頭來逼迫你要一個交代,所謂公平的撫慰。

感情說穿了,就是一場愛恨角力的擂台賽。風水輪流轉,從來沒有真正的輸贏可論。

愛與恨像是兩個水火不容,永遠在舞台幕後互爭主配角之位的過氣明星。它們渾身解數,鬥個你死我活,暫且獲勝的一方就算順利登台了,也已是血流滿面,狼狽不堪。

怨恨的情緒後來居上攫捉了你,補償變成是你想要多明妮嘉愛你的方式。你以詐死為誘餌又避人耳目在她眼前復活的佈局,重新點燃她對你的癡狂。而那份不悔的新鮮的癡狂,亦讓她儘管被警方嫌疑與你的非自然死亡有關也不多作辯解。你得償宿願了,她也不會離開波蘭了,但你們之間也高高隔離起一道牢獄鐵窗了。

鐵窗晦暗的光線裡,多明妮嘉用手語:「就算要被絞死,我也不會離開。我要留下來,和你在一起,讓你再一次為我戴上婚戒。」窗下的你,淚浪無聲地洶狠決堤了。

她是微笑的。我相信是為了她成就自己原本殘缺落空的愛情,更是圓滿了為愛勇往直前的天性而喜悅。那麼,你的哭泣呢?是對於由愛扭曲而生的復仇心態羞愧,抑或者刻骨銘心感動著自己再度贏回了她的愛情?

那一刻,你們雖無法彼此攜手,卻終於站回同一條線上。然而,你們仍是不對等的。這回,失去平衡的是愛情本身。在自由與不自由,在還未發生卻終將發生的信任與不信任之間。

「三色」系列之二《白色情迷》(Trois Couleurs:Blanc)以男女之間的差異片切平等議題的肌理。奇士勞斯基利用不同個體的矛盾衝突,概念式地點析我們對於平等粗糙的價值認知。他不大刀闊斧,不慷慨激昂直陳意志觀點(那未免刻板陳腐了),只試以傾軋的態度撩撥其探討之核心。

人皆有私有執,我們在情感上的徵逐,其實也就是在平等(受予之間)上的斤斤計較。從奇士勞斯基的這篇故事看來,「平等」在法律的規範之外,其實還有太多太多應該被認識、被感知的犄角。

《白色情迷》(Trois Couleurs:Blanc)|44th 柏林影展最佳導演銀熊獎

Krzysztof Kieslowski|Zbigniew Zamachowski|Julie Delpy|Janusz Gaj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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