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祐專欄 / 《第四張畫》:少年維持著煩惱

2015/10/13|
by 呂光祐
文/ 呂光祐

父親死了,潦草一張畫為遺像。

寥寥的出殯儀式之後,少年在山野溪澗間勉強求生,靠盜竊、拾遺。校工爺爺短暫的陪同,以自身慘澹童年警惕苛求少年:「你的人生才剛過那麼一點點」「你要像乾燒青蛙,奮力躍出」。少年怎能懂,如何提早面對煩惱。

拋棄少年的母親出現了,義務性帶回使其與現任丈夫同住。下一個依託在哪,開始思索,是上廁所相識的無業青年嗎?在一同閒遊犯罪的日子裡,青年好像相當可靠,但終究證實,他也只是迷途的羔羊而已。在少年的腦海裡,青年也很模糊,最強烈的生殖器意象尚得靠少年臨摹自身才能完成。

青年死了,未發毛的遺像。

少年夢到失散多年的哥哥,在堤防上不停走著。是啊,他還有個哥哥,但去哪了?當年被母親帶走,帶到遙遠的西部海岸,怎見不著人影?第三個寄託,消解於無比悲傷與絕望。

哥哥死了,夢裡在漫長堤防上,隔層樹叢,悲憫的遺像。

事到如今,任何未成形的意象在少年身邊流動,他抓不住,他描繪不出,親人(第一張畫、第三張畫)、朋友(第二張畫)的形態,這世界越來越模糊,在什麼都沒有的世界,沒有東西映襯,沒有東西反射,少年還看得清自己嗎?那些在心頭分量重的,想要好好留住的,在童年就都已經逝去,只有未完的夢魘戕壓他,壓得不成形。

最後,少年看著你-這幅畫。少年,死了嗎?

少年無助的形象,被呈現在畫面的一隅,導演用牆、門檻切割鏡頭,少年處在1/3至1/2大小的框架裡。像是遠景裡的小不點,或是在與繼父對話的畫面,繼父佔據1/2以上的版面,少年只是無助的望著繼父,縮在右方。在許多交談鏡頭,雖然置中角色,但是兩個人物間卻用電線桿、樹等障礙物,切割少年與對方。另外夢境的畫面,也是做深淺的層次,在遠景的堤防前,還有一排樹叢干擾少年的視線。在畫面上大概用三種技巧孤立少年與世界,相當絕(情)。甚至在最後,給予少年一個大特寫,讓他直盯鏡頭,直接與觀眾對話,像是強迫觀眾告訴他一個答案,一個他等待已久的答案,這份絕望從角色移轉到觀眾身上,太絕了。

橫向運動的長鏡頭,讓人不禁聯想楚浮(François Roland Truffaut)導演的《四百擊》(Les quatre cents coups),一種真實的、漫無目的意象畫面,不只如此,電影結尾角色凝視觀眾的技巧,更是《四百擊》的經典之一。鍾孟宏導演是否在向楚浮致敬呢?就留給大家慢慢討論了。

在鏡頭的精緻之外,劇本的縝密結構也是一大功臣,在真實生活加入四張畫,讓少年紀錄他內心跟世界的互動,而又在第四張畫,將畫布留給觀眾,把畫筆(話事權)猛然地轉交,要你身歷其境的感受、解讀這一切。此作絕對是社會關懷與藝術技巧融合的最上乘之作。

最後要我們回答的問題,我想到,鍾孟宏導演的《停車》裡,陳莫(張震飾)說:「前面的路還很遠,你可能會哭,但是一定要走下去,一定不能停」。不知道少年聽見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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