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ot專欄 / 《藍色情挑》:告別藍色的憂傷

2015/09/20|
by ELIOT CHEN
文/ Eliot

車子失控撞擊路肩大樹那刻,一個女人的輓歌寫下了第一枚音符。

那瞬間,其實沒有什麼戛然而止,暫時斷裂的只有意識。但有些事卻永遠的改變了,有些事則等待著改變到來。

茱莉在病榻上幽幽甦醒,世界傾斜著,清晰的只有自己濁重的氣息在起伏。發生的片段像碎散的紙屑,慢慢拼起一面裂紋蜿蜒的牆。她清楚現實的回天乏術,只能埋臉慟泣。那是她僅有的,對冷酷命運控訴的能力。

丈夫是支骨,幼女是心肉,他倆一次被抽離,茱莉幾乎就是被解構的皮囊了。生存的意義一時灰飛煙滅,她納悶著行屍走肉有什麼資格被這個已經太擁擠的世界挽留?不如歸去罷,在她不了解的地方也許已預備專屬的安適的房間。所以她聲東擊西引開值班護士,撬開藥物櫃,毫不猶豫囫圇滿嘴一整瓶白色藥丸。只差一步,她便解脫了。但,是什麼力量驅使她反悔?求生的本能反應?愧負自己的歉意?或者是,她以為逝去的丈夫女兒需要她的思念,沒有她的牽掛,他們不是太可憐了嗎?

茱莉終究活下來了。樂譜上漸弱的音符填上了加強符號。如今,她必須思考並決定怎麼活下去。

天外橫禍,讓她的生命從此鍍上憂鬱的藍色,好像割棄了舊日種種什物,僅僅保留了那一盞藍色和白色晶石綴成,時時流光蕩漾的燈。映在她臉龐的淺藍光斑像烙入了她身體裡,變成她的底色。

她斷捨過去一切,遠遠離開記憶的現場。完全自我放逐的意味。她說了,自己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愛。但我想她只是不再相信了。命運的玩笑開得太過火,她拒絕它任何嘗試補償的示好。經過絕望的厭世,她轉而憤怒起來。所以,愛只是身體的歡愉,不須靈肉合一;所以,她沒援手深夜被圍毆男子的拍門求助,不理會樓上樓下鄰門裡的是是非非。

在日子裡迷惘了,被記憶絞痛了,她就縱身一躍,投入藍漾漾的泳池。比起那些無告的彷徨,無盡的揪疼,浮出水面她還能有狠狠深呼吸一口的一次機會,一個空間。經歷死亡並不代表從此無懼死亡,相反的,是益發無法冷靜面對死亡,甚至於新生。那些生與死根本在提醒她生命對自己有多麼的不公平,又多麼的殘忍。

然而,停止的是過去美好的記憶。地球在轉,日子在時間裡揉捏不同的形狀,她的心還在跳動,秘密依然活著,曾經做過的事,遺留的東西,不一定是證據卻肯定是個索引,讓有心的人有跡可循。

她發現了背叛,昔日的幸福露出了瑕疵的痕跡。創傷中的茱莉一度錯愕,卻不歇斯底里。約莫是痛感麻痺,也可能人生中再也沒有較生離死別更哀絕震撼的了。她一步步循線追溯,過程中,她慢慢梳理,細細審視了曾經所擁有的,理所當然的一切。原來她並非不可取代,丈夫的愛畢竟可以隨意隨性分予另一個美麗的女人。以為惡意的命運還不打算善罷干休,但丈夫的不軌,卻反而成了釋放她頹靡生命,冷漠生活,解套的契機。她從獨自活下來的罪惡感中,蛻皮脫身。

至此,茱莉的生命進入了第二道分水嶺。

當茱莉不再被傷痛操縱,她才強烈意識了,身邊還有等她愛她的人,未來還有等著她需要她去落實的事。從過去脫困的她,重獲了自我的價值,也重新肯定了自己值得些什麼。她譜寫丈夫遺留未完樂稿的同時也在為自己一直哼著的生命輓歌標下休止符。她是在紀念,也是在告別,泥淖般的往昔記憶。乾乾淨淨的,她的淚水與歡笑將是自由的,不浸溺於過去,只為了尚未可知,但可以期待的將來。

奇士勞斯基的「三色」系列之一《藍色情挑》(Trois Couleurs:Bleu)以一個痛失所有的女子,生命中的頹瓦與再生,闡演一段心靈從桎梧到自由的蛻變歷程。

絕望與希望洗鍊過的人生,究竟是更瀟灑超脫,抑或者是創痕斑斑?

從奇士勞斯基所創作的茱莉一角,也許可以說是,生命的動蕩順逆取決於一個人如何面對的態度。每個人的心都扣有一道解碼難易程度各異的鎖,怎麼扣住的就得怎麼去解,一如要不要解,都是個人的自由意志與決定。然而,生命是一條處處暗坑的路,偶而還是詭譎莫測的陷阱。好壞不可知,禍福難料。可能,在衷於意念心志之前,還得先學會那些動盪時刻發生之際,怎麼好好把持住自己的能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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