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ot專欄 / 《彗星來的那一夜》:失落的心靈輿圖

2015/09/13|
by ELIOT CHEN
 

文/ Eliot

「後來才發現,事情不是這樣的。事情往往不是我們「變成了什麼人」,卻是「沒有變成什麼人」。命運與世界一路使用消去法做著一日又一日的習題,而我們是一道又一道被鉛筆輕輕槓過的選項。即使在這一題裡,符合正確文法,一旦換張考卷,甚至,只要換個問句,我們又是一個錯。像一場戲裡,勤勤力力,演了好久,忽然發現主角根本是別人。你出現只是為了敷演他的勝利。妳活著只是為了成就別人的喜劇。」

請容許我奢侈的開場白。摘錄自作家黃麗群〈我們沒有變成〉一文。

鬼故事的勸世警示裡往往讓人恍悟,真正恐怖的不是幽靈魎魍,人們一切貪嗔痴的諸多失序作為才是。同樣的,驚悚片裡最毛骨悚然,不是陰暗角落裡看不清晰的魅影,是人們因私欲的偏執而導致的荒唐行為。

影片最後一幕,一男一女,兩人雙目交擊,電光石火滋滋滋之間,懸疑埋伏,楚歌四面。那飽蓄張力的一刻,狀似終結,實則刷地掀開了序幕。他與她像是一場顫慄遊戲的倖存者。沒有逃出生天的喜悅,反而陷落彼此懷疑與身份認同障礙的困局。

八個朋友像一道集體出發的電流迴路,經過任意不規則的分支與節點,再歸返原點。然而,那原點被一抹近距離擦過地球屋頂的米勒彗星動了手腳,他們在一夜動盪的時空亂碼中,一連串匪夷所思的恐慌之後,虛實的界線瓦解了,自我的認知也隨之墮入失去地心引力的宇宙洪荒。

他們驚覺世界一瞬之間紊亂了邏輯的軌跡,現實(意識的當下)與非現實(意識以為的對立面)從平行的波頻變成相互干擾的雜訊。他們好像處在一面巨大的鏡子前,無法躲避,不斷被自己介入,甚至改變。憑著求生本能,他們積極嘗試突圍。但,如果歷史經驗有教會我們一些甚麼,大抵是我們總在自以為聰明的姿態(自負)與辦法(防堵)之中,模仿自己,重覆自己。然後又再高築起一道想方設法翻越的雲牆。

假設,有一個重返生命中某個時期干涉甚而扭轉現況的機會(也可姑且稱之時空破口),我們會猶疑徬徨,抑或不加思索地牢牢把握?在《彗星來的那一夜》(Coherence)裡便企圖提問了這樣其實恐怖卻充滿誘惑力的母題。

加拿大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的一篇短篇小說裡,曾試著強調「秉持一顆心的正直與良善,再多再如何惡意的現實(命運或人為)也不會傷害妳的人生一分一毫」這般能量十足的訊息。然而,當我們面對的敵人是我們自己呢?局勢是否不再只是咬緊牙關,頑強抵抗便得以挺過難關?

一體兩面,只是客氣而粗糙的說法。作為一個人的複雜程度並非我們直覺的感受與簡略的想像而已。理智與不理智,光明面與陰暗面,在人性的虛假與真實的催化中又會溶衍無可預期的詭異物質。有時我們會輸給別人,但更多時候是敗給自己。自己的選擇。不必承認,大概誰也無法否認,偶而我們掙扎也拼命脫困,但最後還是必須殺死自己多少次才能稍稍妥協於現實,漠視運命對於自己的譏刺嘲弄。

彗星走了,天一亮,神與魔交手的時刻過去,各歸其位了。一夜之間,穿越過多少重所謂結界,運算過多少發生與未發生的機率可能性,劇中人到底無法確知身處哪一層時間的夾縫中。如同我們經過了一次猶如小小的死亡的睡眠之後,這新的一天,接續的,真的是我們一分一秒度過的,以為的那個昨天嗎?

電影結束在失去時間軸標的一刻。而那一男一女彼此投射既敵意又迷失的眼神,讓我又啊地想起了開場白同篇文章中的句子——「我們沒有變成一個幸福的人」。我們(他們)終於還是沒有變成以為可以成為的那個自己。

《彗星來的那一夜》(Coherence)|2013 西班牙Sitges奇幻影展最佳劇本獎

James Ward Byrkit|Emily Baldoni|Maury Sterling|Nicholas Bren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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