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en專欄 / 《非禮勿弒》:名為語言暴力的禮物

2015/09/07|
by Allen
文/ Allen

【本文無直接透露結局,但仍涉及劇情細節的敘述與解釋,請斟酌閱讀】

與老同學闊別多年的偶遇,跟收到意料之外的禮物,理應都是美好的驚喜,但要是此人勾起了不堪回首的過去,贈禮也是不請自來、居心叵測,恐怕這股油然而生的懷念與意外,反而會成為最揮之不去的夢魘。《非禮勿弒》(The Gift)從這兩種情境出發,講了一個關於霸凌與復仇的故事,之所以令人坐立難安,不單是因為劇情、氛圍或者視覺配樂,而是在構築整個主、次文本的「語言」本身。

Simon與妻子Robyn因就任新職搬回家鄉,就在入住新家打算重新來過的同時,Simon的高中同學Gordo卻闖入他們的生活,並熱情地送上禮物並殷切來訪,這些讓Robyn感到窩心的行為卻反而叫Simon心生抗拒。面對丈夫的反感與反常,以及Gordo近乎騷擾的行為,Robyn開始挖掘那段被避而不談的過去,但浮出檯面的卻是一個被埋藏二十多年的祕密,徹底翻轉加害者/被害者的兩造關係,也顛覆了那些禮物象徵的「善意」與「惡意」。如同片名所示,「禮物」在這部電影中不僅是重要的「物件」,也是關鍵的「概念」。

送禮的目的是什麼?法國人類學家Marcel Mauss認為,人在送禮的同時也期望收到回禮,因此禮物的贈與意味著與人建立社會關係。今天倘若一個人收禮卻沒有回報,便是在暗示要拒絕和對方日後的往來,但這麼做的同時,也是在默認自己沒有能力回禮、注定矮人一截。由這個角度來看,便不難理解Gordo為何要鍥而不捨地付出禮物,因為禮物不只是單純的餽贈,還是傳達訊息的媒介,也是雙方關係的挑戰書。隨著劇情發展,我們才知道Gordo不是主動挑起這段往來關係的人。Gordo的那句:「發生在生命中的壞事,其實是讓你成長的禮物。」加上「過去事件」這個次文本的揭露,都暗示Simon才是那個最先送出「禮物」的人。這份禮物改變了Gordo的人生,而他當時的無力「回禮」,則直接宣布了Simon在兩人關係中的「勝利」。因此,重逢後Gordo接二連三的禮物,明明白白地就是要挑起這段沉寂多年的「交手」,不只要「扳回一城」,還要叫Simon「無力報答」。既然是禮物,就該有所包裝,才能製造拆禮時的期待與驚奇。Gordo準備的最後一份大禮,亦是如此。他深諳禮物的真面目不能輕易從外觀判斷,必要有層層拆開的過程,峰迴路轉後才能「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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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禮物」的包裝,本片也極度講究。《非禮勿弒》沒有浪費力氣在設計廉價的嚇人橋段,而是在節奏與美術的營造下,雕琢角色的每一句台詞(尤其是Simon與Gordo),除了聰明地丟出線索,用「一語雙關」巧妙連結故事的「當下」與「過去」外,更赤裸裸地將批判的力道集中在「語言」的「指鹿為馬」,例如:Gordo提起言出必行的「賽門說」(Simon says),即在暗示賽門曾行駛過語言的暴力,並預告要毀掉他的豪宅跟嬌妻;而「你不想理會過去,但過去並不想放過你。」亦不單是Gordo的復仇宣言,也呼應了Simon霸凌人的黑暗面並未隨時間淡去;至於Robyn的那句「說謊成性的人,不會再有人相信。」既是她對Simon表裡不一的控訴,也成為了Gordo用謊言隱身來醞釀最後殺著的鋪呈,靠先前無數謊言來包裝最後的禮物。當唯一知曉真相的人選擇沉默,謊言就算不會成真,也不會失效。它會成為禮物身上最後一層卻永遠剝不掉的塑膠紙,模糊曖昧,分不清到底是最美好,還是最殘忍。

擔任本片編導演的喬爾埃哲頓(Joel Edgerton),特地瘦身、染髮,還穿上詭異品味的服裝,精采詮釋了Gordo這位詭譎的「怪咖」;傑森貝特曼(Jason Bateman)則跳脫過去喜劇以及好好先生的形象,演繹了難得的雙面人角色;而作為本片主要敘事位置的蕾貝卡霍爾(Rebecca Hall),也用深刻的演技成功傳遞了居家女性的恐懼與不安。此外,《非禮勿弒》也在片頭構圖對稱的空屋鏡頭、定點左右移動的運鏡,以及最後入侵室內的攝影畫面,都透露了對史丹利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的《鬼店》(The Shining)以及麥可.漢內可(Michael Haneke)《隱藏攝影機》(Caché)致敬的意圖。這些經典的反芻與消化,加上結構縝密的劇本、演員到位的表現,不只證明導演準備功課的充分,也凸顯了這部小成本電影的出眾,以及它一鳴驚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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