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Eliot

「總是你、你、你！你！那我呢？你考慮過我嗎？」

那個他稱之為惡作劇的吻，雖然只是剎那一觸，卻像凜冬裡乾燥摩擦迸生的短波靜電，從你未有設防的嘴唇一路滋滋作響直貫心臟而去。但你接受解釋，驚愕之後便不動聲色，還嘲笑自己在情緒上的過度反應。你們繼續齊步慢跑，調節虎虎的呼吸節奏，林間土徑飛灑著你們淋漓汗液。

你淡然處之的那個吻，後來卻在心底餘波蕩漾。其實你並不排斥，甚至還有絲忐忑的興奮之情在跳動。理智與困惑之間徘徊，你不逃避，卻也沒有積極尋求解答。當然你是好奇的，可是你不允許自己越過界線。但正確的說，應該是你對整個狀況的輪廓根本毫無主意。那些遠遠在你經驗之外，體會之外。

看似漫不經心的他，視線總是不由自主綑綁著你，若有所思，熾熱而纏綿地。他看到你內心瀰漫的迷霧，更看透朦朧之後，連你自己也不熟悉的秘密。他那樣專注你，你並不感到厭嫌，還試著讀取那是什麼樣的一種訊息。他無疑獲得鼓勵，於是他衷於直覺，憑藉誠實的勇氣，靠近你試探你碰觸你攫捕你。

他不費吹灰之力，連密碼也不必，輕易就打開了你心底潘朵拉的盒子。他點燃了熊熊火炬，清楚照亮你未曾探索過的世界。你看見了，眩惑了，並且情不自禁，躍躍欲試。他也沒有給你一絲機會思慮閃躲，甚或欲迎還拒。不由分說，一把就將你拽入他以渴望織結的蛛網，纏繞你包裹你麻醉你吞沒你。

他的親吻他的溫度他的擁抱，像一方讓你無法自拔的泥淖。你自願一腳踏入，便只有越來越沉淪。肉體的熱烈交纏，換來的不是貪歡之後的空虛，卻是渾沌初開的喜悅顫慄。

他挖掘了，證明了你從未認識的另一個存在。另一個存在的自我。而你也幾乎接納那個自我。你不再單純是一個有淚不輕彈，待人接物都線條粗糙的男人。他讓你變得萬般溫柔，也讓你敏感脆弱。面對他，你不再只是一個直來直往的雄性動物。你的內心噪音嚷嚷，對未來的想像甚至發生一縷類似甜美的滋味。你們不需要太多言語形容，點支菸，吞雲吐霧間，安安靜靜的眼波交流，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盡在不言中的況味便是默契的滿足了。

因為禁忌，因為有所壓抑，你們總是有過剩的激情。洶湧的體液交融，一層一層透過肌膚滲入骨血，更劃破了彼此靈魂的防護膜。你們不再純粹是慾望，不只是偷歡的亢奮。

他對你的冀盼成了你無法視而不見的美好，他對你的需要而承受的種種羞辱攻訐成了你不能冷眼旁觀的心疼。你想要挺身保護卻怯懦於不容世俗的戀情曝光。他動了真心，所以咬緊牙根，默默的，完全的嚥下一切因你的遲疑而不斷擴大的深刻傷害。眼看著你掙扎，他只是表白衷情卻不脅逼你。他一直退後，退到了等你，等你有一天打開房門之後便不再離去的角落裡。

然而，如何耽迷，你總沒有忘卻現實的狀態。臨盆在即的同居女友，封閉的職業環境，固守僵腐道德意志的父母⋯⋯全都是繫在身上的現實。愛是暴烈情慾，也是生命羈絆。你在之間游移且猶疑。你的自私處理不了也不願失去任何一方，於是你的假裝維持了暫時的恐怖平衡。然而，這平衡並未撐持多久，很快，它像崩墩的橋樑，轟地斷潰瓦解。你在無盡的困頓中妥協了合乎倫理期待的結果。你以為理所當然，事實上卻是勉強自己。

你遠離了快樂。真正的不快樂了。

女友無法根除的芥蒂，同儕的冷嘲熱諷，再也回不到過去的現狀一點不讓你感覺遺憾，只有深不見底的疲憊。可是，你也回不到他的身邊了。即使你終於體認自己對他的心猿意馬是扎扎實實的情生意動。你不是同性戀，甚至不是雙性戀，你不過在茫茫人海中（幸運地）遇見了對的人。只有他，也只能是他，唯有他是你生命中可以毫不猶豫無償掏付情感的男人。但，是你心一橫，沒有戀棧地還給他鑰匙，如今只能面對沒有消息的人去樓空。後悔莫及是僅剩的。

你不能繼續裝作一切如昔，靈魂沒有撫慰的虛殼生活。所有身邊愛你的，你愛的人，也不能。

你徹頭徹尾成了孑然一身的失敗者。這可能不是最終的結果，卻是你不得不面對的代價，分分秒秒煎熬的試煉。

《警校禁戀》（Free Fall）以兩個男人的相遇闡演了人性在情感裡的矛盾與迷惘，渺小與偉大。

故事並不刻意放大或評斷每個人踟躕的困局，直接或間接的傷害。只是一如原文片題般，來到了情感的懸崖邊，我們都只能義無返顧，縱身一躍，像自由落體般墜落。一直墜落，抓不住什麼，控制不住什麼地，墜落。

情感發生的當刻，誰也沒有把握真偽。瞬間的火樹銀花，不顧一切的渾然忘我才是讓人騷動的意義。那個人來了，悸動來了，真正的愛情是沒有機會或時間讓人分辨考慮或者質疑，那是對是錯，是好是壞，該或不該，是男，是女。

愛不是絕對，不是所有問題的解答。但愛之所以無可取代，之所以貴重，之所以教人甘願相許，不正在於它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嗎？怦然心動的那一刻，即使周遭眾聲喧嘩，只有瞳孔裡那閃閃發光的，才是舉世無雙的真實。

警校禁戀（Free Fall）

2013 15^th 台北電影節選片

────────────────

Director：Stephan Lacant

Writers：Stephan Lacant, Karsten Dahlem

Stars：Hanno Koffler, Max Riemelt, Katharina Schüttl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