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iot 專欄 / 《雙面勞倫斯》:我們心中的勞倫斯

2015/06/01|
by ELIOT CHEN

「在這個星球上就沒有一個清靜的地方讓我們生存了嗎,就因為我們跟一般人不一樣?就沒有這樣一個角落,能讓我們享有平等的待遇,而不被別人用怪異的眼神盯著?這個該死的城市就沒有這樣的地方了嗎?」


他是男人,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當然,那是就身理上而言。


他其實渴望作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但他卻也同時熾烈地愛著一個女人。他想要魅惑的眼彩,欲滴的唇色,豔嬌的蔻丹,搖曳的裙擺,還有婀娜的高跟鞋。可是,他一直沒有找到對這個社會解釋的適當詞彙,缺乏摧毀再重構原本生活的力氣,所以他長久壓抑了真實的欲望;他亦無法用假面對愛情告白,所以他允許自己對戀人扯謊。儘管他聲稱那只不過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他的身體與靈魂錯置,生命於是變成一場充滿歧義的試煉。


從衷於自我的扮裝開始,他始終清楚如何詮釋自己。然而,當他招搖過市,血蛭般的眼光便瘋狂噬囓而來。他不怕。當他承認自己,他不只自信,更是一個心理堅定的女子。他不是病態,那一雙雙不由自主糾纏他一舉手一投足的眼睛才是怯懦卑瑣的變態狂。他反抗的是軀殼失誤的桎梏,外面的人們卻合力將之顛倒成一場革命。世界如此大,天空那麼廣,人卻自甘墮落鑽入文明禮教的牛角尖裡偏狹而庸惡。


以一個女人的心靈摯愛著另一個女人,於他或許無礙無罣,直覺而直接。對他的戀人,她,卻無疑是一盤胡同困棋。


徬徨掙扎,勇敢嘗試,憤怒哭泣,相互咎責,他們在種種情感情緒的糾葛裡躑躅過幾回之後,到底還是倆倆分飛。人心幽微,欲念無罪。他們竭盡全力仍不敵愛的詭譎如風動雲湧如朝夕蜉蝣。他們的愛曾因他的邊緣化而壯麗,最終也因到了邊緣而跌落斷崖,粉身碎骨。愛無懼,愛矛盾,愛也無饜,當他們再無法滿足愛的需索,愛就冷成一塊寒冰,不放手便凍刺成傷。


札耶維多藍在長達近三個小時的《雙面勞倫斯》(Laurence Anyways)廣泛地濃烈地恣意澆塗顏料。影像面,情感面,議題面,所有界線溶蝕在他野心勃勃且狂烈嘶吼的風格表現上。


勞倫斯不管作為一個主角,或者主題,年輕導演意欲展演的層次都是多面繁複,艱澀又衝突的。而其中掘得多深,傳達得多精闢大約都並非重點。他以勞倫斯十年生命歷程間的每道關卡提出的每一種困局的面對及思考,或許才是瑰麗手法之外最顫動人心之處。


顯然,札維耶多藍從不認為愛可以拯救一切,也不是所有困頓的解答。但他也不否定愛的價值與美好吧。當勞倫斯對母親坦白變性的決定,他問「那樣,妳還會愛我嗎?」,母親淡淡一哂,「你是要變成女人,還是傻瓜?」


勞倫斯的一樣與不一樣,正常與不正常,何有準則何有黑白,誰可以審判誰又應該被審判?事有正反,物有良莠,人有善惡。我們都有自己的某一面,坦白或隱私,除了是選擇,更是自然而然的存在,自在的狀態。他人的接受與否無關原諒,無涉習慣。超越自身認知經驗的惶惑怎能是成就批判的因素,導致攻擊的憑據?人的一顆私心,無非人世傾斜失衡的道理。所謂不公平所謂歧視,皆因無意義的,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被變成了虛矯的討論。我們有討厭的喜歡的偏好,甚至偏執,卻沒有權力以意志侵犯其原本型態的自由。


雙面勞倫斯,男或女,哪一面都是他/她。他/她愛自己,做自己,絕非單單勇氣而已,更是一種確認自己,落實生命的追求。我們也各自擁有另一面,異僻的曖昧的殊奇的⋯⋯那些沒說的,或不能說出來的,往往才是你(我)生命中真實又熱烈的意趣所在。


雙面勞倫斯(Laurence Anyways


多倫多影展 最佳加拿大劇情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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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rectorXavier Dolan


WriterXavier Dolan


StarsMelvil PoupaudEmmanuel SchwartzSuzanne Clé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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