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ELIOT

獨一無二的絕世風光真的存在？那個地方是什麼樣子，會在我們眼裡還是心裡？

人的情感是一個數字。零。無限循環的狀態。加減乘除，得失互有消長，也有無解的衚衕。情感的問題從來只有多或少，不在對或錯。人的情緒感受詭譎豐富，總有複雜的解讀，摒棄純粹的直觀。因而有人掙扎欲溺，有人水母漂浮。

愛不是一場球賽，不需要場邊觀眾加油的搖旗吶喊，當然也不必扼腕的冷語噓聲。愛是太陽月亮，空氣海洋，喜怒哀樂，自然而然的，哪裡有辯論的價值？世上閒事何其多，難免摩肩擦踵，互有碰觸，但，怎麼愛動輒得咎，隨便就被指指點點？

說到愛，有一丁點的避諱，拐彎抹角，大概都是絕對的虛情假意。不論對象，愛是感官是體會，是不假思索的反射動作。別人可以不同意，卻不能污謗妖魔，甚而當作不成立、不存在。或如林俊頴在小說裡寫著的，愛與邪魔，一臀兩瓣。好像美與醜其實共同體，彼此對照，相互妒忌，畢竟同歸於盡？瑪格麗特．尤瑟娜在《哈德良回憶錄》有一說，無視於他人的喜悅，對他們是一種侮辱。借以申之，若是直接了當，粗蠻地抹煞否定他人這份「天生的喜悅」呢？那應該無異於殺戮了。

愛是天經地義，何須分門別類？若只是方便解釋，那麼愛注定了落俗。因為即便都皈依愛字之中，他和他，她和她，他和她，你和我，還是被認定有所不同。如果真的要把愛置於一樣與不一樣的圍圈，壁壘分明，那到底是人的性格扭曲，抑或是愛的精神分裂？

也許終究現實很醜，所以那絢爛若夢的光影流蕩才恆惑人心一次次情難自己地鑽入一汪黑暗去摸索靠近。

《約他去看絕世雪景》（Matterhorn）拭去界線，拆了藩籬。故事的內容架構若被視為一種奇蹟，甚或無稽，那不過是這個世界尚未（或未曾真正）啟蒙。

簡約近乎無菌般的小鎮社區，不是陶淵明的桃花源也非托馬斯的烏托邦。作為一種概況或稱呼，兩者意涵著更好的期待，無瑕的願景。對於小鎮社區來說，卻是多餘的累贅形容。那裡當然不乏俗題的煩擾，只是晴朗日光，白熾熾的，常常把寂寞照得太亮。

事情是從那個看起來有點蒼弱，似乎連慾望的力氣都欠缺的男人開始的。

鰥寡孤獨的日子，像迴圈在行星軌道上，靜滯般地運轉著。過去的日常作息習慣是一顆恆星，他循著繞著，反覆來回，沒厭煩不躊躇。對他而言，秩序是一種安全無害的驅策力量。此番境況，他未曾預料想像，大概也毫無準備。在普世標準裡約莫是落魄了，但他仍舊乾乾淨淨度日，如他家門前拔盡雜草的鋪磚道；一絲不茍生活上的瑣碎細節，如他一貫素雅光潔的儀表。

狀況則在一個看起來邋遢散漫，舉止稚騃而憨呆的男人出現時所發生的。

交通意外事故之後，他的意識空間變成一個人獨居的房間。粉白空牆，一扇輪替霾雨豔晴的窗。他面對自己的喜歡與不喜歡，黑白分明，無所顧忌也無所畏懼。然而他的身體不安於室。他天天漫無目的遊蕩著，不笑不哭。看似沒有夢想沒有歸屬，卻不遲疑不擔憂，不斷迎向等待著的什麼似地邁進。他像是一首邊走邊吟的詩句，隨心所欲，一路上，被單純的讀也被難解的讀。但，無論怎麼咀嚼，酸澀苦甜，皆是每個人冷暖自知的滋味。

本來日子用同一筆顏料繼續著色下去便功德圓滿。偏偏人世相遇既是久別重逢，也是諸慾輪迴。

鰥夫與流浪漢，兩座彷彿迥異向度的宇宙，在平凡無奇的某天接了軌。爾後，孤獨而相機不離手的鄰居，只要丈夫快樂自在別無他求的妻子，被掃地出門有家歸不得的同志兒子……他倆各自的情感體系在交會中擦亮火光。燃燒的暖熱，沸騰一池死水，消融一片凝凍。寂寞的找到了活力，流離的停在了依賴，徬徨的解開了心結，磨擦的潤滑了分歧。困頓的情感浮現漫步的路徑，從此廣坦羊腸，闊直曲折，他們不必然朝哪兒去，只依隨彼此本能的牽引。

不用一字一句刻劃，他們都在懵懂裡慢慢清楚了愛的初胚輪廓。愛可以有很多的撲朔迷離，許多的高潮迭起，更有數不盡的糾葛不清，卻不應該委屈人心因太多束縛而謬生的批判。愛是直覺，愛很簡單又不簡單，每個人都是一個愛的原型。所以，當鰥夫在滂沱雨夜裡，拉著流浪漢奔往教堂許諾禍福同當，生死與共的婚誓盟約，其樸實美好其價值意義，無差別於男子對女子，無差別於任何理所當然的以為。

馬特洪峰的皚皚瑩雪或許絢美，但真正舉世無雙的景色，該是峰頂前，那兩個一同結伴而來，靜靜且篤定擁抱著的男子。那姿態在表達卻沒說出來的是，哪裡是我們的絕色風景？你是我的絕色風景。而這絕美，約是影片伊始的一段開場白了──

“It is not difficult. All one has to do is hit the right keys at the right time.”

「這並不困難。每個人需要做的就是在對的時間做對的事。」

繁殖功能只是製造了愛的軀殼，沒有靈魂，這個人間何以是人間？而那抹關鍵的靈魂是什麼？在這部短短八十分鐘卻悸動處處的電影，淺白而深邃，揭示也預示了一個至善而偉大的形狀。

。2013 15^th 台北電影節選片

。約他去看絕世雪景 Matterhorn

。Director：Diederik Ebbinge

。Writer：Diederik Ebbinge

。Stars：Ton Kas, René van 't Hof, Porgy Frans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