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狂熱] 要是你會開槍嗎?從《火線追緝令》與《黑暗騎士》談上帝與撒旦之間的賭注

2015/05/03|一週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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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童

《火線追緝令》(Se7en)之所以經典,導演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的反派勝利結局設定扮演了舉足輕重的關鍵。當故事最後引用海明威的名言、我們正感惆悵著自己所處的世界不是一個那麼美好的地方時,也許會問上自己一句:要是自己必須面臨密爾斯最後的抉擇時,會不會也朝著約翰杜的腦門痛快地開上一槍?

「『角色本色』只能從兩難時的抉擇看出來。人在壓力下如何抉擇,代表他是怎麼樣的人 — 壓力越大,抉擇反映出的本性也越真實而深刻。」—《故事的解剖》

如果用善惡二元對立的觀點來看,約翰杜的設定,是接近純粹的邪惡。在大多數人眼裡,他是具備反社會的極端人格個性、冷血乖僻的變態殺人犯;從哲學宗教的觀點來看,他自詡審判者同時也毫不否認自己是罪人這個事實。不過先撇除之前所犯的所有罪行,約翰杜的存在之所以如此重要,正或許是因為故事的最後他給予了正義方一個抉擇的機會,而正義那一方的抉擇,成就了故事想傳達的核心價值。

善惡天秤的正義一端不只有布萊德彼特(Brad Pitt)所飾演的火爆警探密爾斯這個秤砣,摩根費里曼(Morgan Freeman)所飾演的老警探沙摩塞也許才是貫穿整個故事的靈魂人物。他雖然沒有積極的處世態度(或是說已經喪失可能更為貼切),辦案時也沒有太多的情緒投射,但終究是秉持著正義活著的男人。而這兩個正義搭檔彼此之間存在著強烈的對比,他們各自處於不同的人生階段,面臨不同的人生難題,抱持著截然不同的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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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面對邪惡與不義,密爾斯用直接的憤怒與憎恨回報,沙摩塞則不是。有人會說(甚至他自己也這樣感覺到)沙摩塞選擇以漠視一切的態度讓自己好過一些,但如果要去追溯出導致那冷漠背後的成因,大概錯綜複雜。也許是與他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不幸感情關係有關,也許是大半輩子辦案累積下來的無力感,也或許是當初那讓他至今懊悔不已的抉擇。說故事者提供我們這些可能性,因而讓沙摩塞的主角本色遠比密爾斯來的立體而更具備真實感,沙摩塞之所以真實,因為觀眾無時無刻可以從舉手投足之間感受到他內心的糾結,那張嚴肅缺乏生動神情的五官底下總是好像有什麼不安的負面能量蠢蠢欲動,那些不適合放在桌上展示給大家看的東西一直被壓抑著,而黑布底下的永遠是聽故事者最感興趣的地方。難道不是嗎?一個平時把圖書館當作自己第二個家、生活作息有條不紊,卻在作客的飯桌上失禮大笑、失眠穿著睡衣獨自在家用瑞士刀射著標靶的沙摩塞,心裡面究竟有什麼樣的矛盾與糾結。

奇怪怎麼講一講覺得自己好像盛竹如。

不論是什麼原因,那些抱持著罪惡及矛盾繼續活下去的正派主角們總是能引起我們的共鳴與好感,因為他們和我們一樣不是聖人,被容許帶著大家還不認識他們之前就犯了的錯誤登上故事舞台,這些錯誤拉近了觀眾與角色之間的距離,同時塑造出強大的引力,缺陷讓他們成為悲劇英雄,而悲劇英雄的定義,並非是活在悲劇裡的英雄,而是這些英雄本身就是個悲劇。

《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是另一個很好的例子,而且在角色的架構上很多地方與《火線追緝令》有相同的巧妙安排。

同樣屬於正義的一方,布魯斯和沙摩塞不僅背負著各自的人生包袱,也都擁有自己一套深信不疑的信念。但同時,他們或多或少都對這個世界感到無力,身為凡人的沙摩塞經由幾時年的辦案早已對人性及社會感到深切失望,而布魯斯即使身懷絕技,仍舊因為無法藉由一己之力讓高譚市成為一個內心嚮往的世界而迷惘。

沙摩塞說,不想要孩子出生在這個連自己都無法面對的世界。
布魯斯韋恩說,自己想激發的是善,最後卻引起更多憎恨與死亡。

驅使他們的,是股無可救藥的責任感,讓這兩位悲劇英雄願意將自己的重要性放到後頭去,一個即將退休卻還是盡力協助乳臭未乾的小毛頭警探辦案,另一個把五條殺人罪全攬到自己身上保持哈維丹特的形象完整性。

而說到《黑暗騎士》裡深受人民愛載的檢察官哈維丹特這個角色,則是與《火線追緝令》的火爆警探密爾斯不謀而合。兩位英雄都一身正氣凜然,英姿煥發,能力雖然足夠,卻也因為過度自信而缺乏自省能力。所以當他們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所信奉的邪不勝正論點在真正的惡魔面前有多麼不堪一擊時,憤怒蒙蔽了他們的雙眼,忿恨扭曲了他們對正義的詮釋,雖然知道不能讓摯愛起死回生,痛失愛人的他們最終都選擇走上復仇之路,手握一把手槍(哈維外加一枚硬幣),從執法者成為獨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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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質上,哈維丹特以及密爾斯這兩個角色的設定,與布魯斯偉恩以及沙摩塞這些悲劇英雄有著根本性的不同。比起後者,不論是哈維丹特或密爾斯,「愛」與「正義」在他們心中,沒有直接連結到代價這個概念,他們理所當然的擁有愛人,理所當然的打擊犯罪,即使沙摩塞在酒吧說過愛是由代價建構起來、哈維丹特一開始就被提醒把街頭罪犯全關起來會引導出龐大的代價,代價在他們生命裡從來沒有真正的拋頭露面,直到故事後面那些惡魔的試煉才真正落實。

《驅魔神探:康斯坦丁》(Constantine)的世界觀裡,身為人類的我們只不過是上帝與撒旦之間的棋,他們拿我們作為消遣用的玩物,目的只為了打賭人類的本性究竟是善還是惡。這大概是世界最早的社會心理學實驗,而實驗需要變數,也因此造就了天使與惡魔,換句話說,惡魔的存在並非是行惡,而是誘使人類走向惡的途徑。

小丑與約翰杜如同康斯坦丁裡的惡魔,他們洞悉人心,善用人類的慾望找出弱點並加以運用。惡魔的試煉逼迫人們去正視代價這件事,密爾斯必須選擇去背負法律上的刑責或是承受自己對失去至愛無能為力的事實;哈維在醫院裡惡魔的呢喃之下,體認到比起所謂的正義,混亂更加公平。於是最後密爾斯扣了板機,哈維丹特擲了銅板。

約翰杜說,每一個罪人都必須殘忍的承受他們所必須受的罪。
小丑說,瘋狂如同地心引力,有時候需要做的不過是輕輕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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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代價這東西很公平,不是為了誰量身訂做。雖然瑞秋與翠茜的死亡,讓原本兩位高高在上的英雄甘願墮落成為罪犯,卻也因此襯托出另外兩位悲劇英雄最重要的特質,也就是堅持的信念。

與其說布魯斯偉恩與沙摩塞深刻體認代價的涵意,不如說這兩位悲劇英雄根本是背著代價活著的。一方面他們同樣選擇了走在親自見證邪惡與不義這條路上,另一方面 — 也許這才是形成他們所謂悲劇性人生之主因 — 他們都在自由意志的選擇之下,導致在形而上的面向失去了摯愛。布魯斯偉恩選擇戴上黑暗面具而捨棄了與瑞秋在一起的可能性,沙摩塞選擇拿掉與自己深愛的女人所懷的小孩,這樣的犧牲成為了悲劇英雄的養分,讓他們的信念比一般人更堅定,或許對他們清楚知道,代價對於自己是多麼重要的組成,一種悲觀的極致體現,但極致的悲觀最後往往也昇華成為超脫小我的達觀。

這樣說也許對哈維丹特以及密爾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故事裡惡魔的試煉,悲劇英雄雖然表面上沒有他們兩位那樣激動反應,但落在心上的力道,或許更強大而深遠。因為瑞秋對布魯斯偉恩來說不僅僅是一生摯愛,同時也是能夠讓自己回到凡人生活的目標;而懷有身孕的翠茜雖然只與沙摩塞相識幾天,卻為這位悲觀英雄的陰霾世界帶來一絲光明,讓他願意再次相信這個世界有真愛的存在。「愛」成為了悲觀英雄在打擊犯罪之外內心所嚮往的終極意義。

而這珍貴的希望與象徵一旦成為了惡魔試煉中的一部分,顯得慘酷卻真實。對那些悲劇英雄來說,在自己沈浮於汪洋大海之中的世界裡頭,當唯一能夠稱之為希望象徵的浮木硬生生地被奪走,那樣的衝擊仍舊會動搖一直以來所抱持的堅定意念,不過他們終究沒有選擇在汪洋大海中向下沈淪,悲劇英雄選擇了面對與接受,並且帶著它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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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曾說過,『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們去努力奮鬥』,我只同意後面那句。」

喜歡《火線追緝令》的結局,不僅僅因為上述那一席話,更是因為沙摩塞最後在承受偌大打擊的密爾斯面前的反應 — 沙摩塞從頭到尾都不願說出箱子裡裝了什麼,不願意讓密爾斯知道赤裸殘酷的事實,「把槍放下」,沙摩塞重複著,他知道這會是一個如同他當初自己所犯下「即使到今天我還是深知當初做了正確的抉擇,但是沒有辦法一天不後悔」的錯誤,但是在惡魔面前,卻沒有辦法阻止這錯誤發生。

一直在想,如果當初那個早晨,阿福端上早餐的時候沒有把瑞秋那封信抽走,布魯斯偉恩是否會做出不一樣的決定。

大概是投射作用作祟,身為故事的讀者,我們極度不願意看到英雄們的信念被瓦解,想要說服自己所處的世界即使不那麼美好,仍舊值得我們努力奮鬥。如同《黑暗騎士》最後所說:

「真相往往不夠美好,人們值得擁有真相以外的事物,以讓他們的信念更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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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電影以後,我們依舊必須學習著抱持著自己所相信的信念堅強地走下去,並且努力地活著,即使我們都只是脆弱且無助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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