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ELIOT

是否，你曾料想過自己孤絕的處境？

你是一座繁浩的寂寞星系的濫觴，一枚湍溪急流裡的頑石。從你懂事以來，這個世界就不曾對你誠實表達過什麼。所有人事物都在一張亂碼編織的紗網後面，朦朧的存在著。因為一個天才的幸運與不幸，你不斷破解這個世界也始終為其所縛困。你不怕誤解的指責，無所謂嘲諷奚落。你就只是專致一心地釐清專業領域中的渾沌之地。自負或傲慢，成就或徒勞，臧否由人。

那個時代畢竟因為你而調轉了方向。你無法阻止戰禍，但左右了局勢的演變。你不是造物主，卻也調度了多少人的生與死。你也許挽救了生靈卻拯救不了自己。如果他們說你是一個英雄，那你製造了一個智能的武器也無法扭轉偏見導致的扼殺；如果他們又說你是一個同性戀者，那你不可一世的天賦也無以擔保狹隘律法的寬宥。無論作為一個天才，戰爭英雄，或者人，你徹頭徹尾是被辜負了。遲來的正義不是正義，只是無濟於事的補償。而關於名譽，關於尊嚴，補償又是一個多麼啼笑皆非的惆悵。

孤獨是噬人的泥沼。文學是孤獨的，科學也是孤獨的，都是天生的驅使而甘心情願地踏入投入。為了完成平凡所無法企及的高寬縱深，必須孤獨，唯有孤獨。那滅頂的過程，幾乎義無反顧，不知退路更不思恐懼為何物。

你不懈的嘗試，積極的研發。絕頂聰明的你恨不能再機靈一毫分。一組關鍵字的運算改變一場塗炭人世的長戰，卻終成不見於世的機密。而一個性向的秘密關鍵字卻公諸於世，終於判決了你。那時候，誰也幫不了你。你在沉淪，你在掙扎，最後竟無一雙手能攀作浮木。我猜想，無疑被迫藥物治療的你，失去愛的自由也失去了神智的自由。你不能愛，連順暢的思考都力不從心。這一切的剝奪，淨空了你繼續呼吸的理由，孤獨已是淵藪裡，暗黑不見五指的侵蝕。至此，還有何可歡，有何堪戀的呢？離開變成是迫切的不悔的僅有的道路。

一次闖空門事件，過期的秘密意外成為公開的秘密，所以你必得用一個秘密掩護另一個秘密。而那便是你悲劇命運的開端。後來的時代繫住了你的名字。然而，再多再不朽的稱號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你沒能完成自己。生命沒能完成的遺恨，志業沒能淋漓盡致發揮的遺憾。那一句「有時候，遭世人遺棄的人，才能成就讓人意想不到的大事」如今看來是箴言又多麼像是預言。關於你的命運。

你知道嗎？你最初的運算法邏輯，計算機器的模型，現今已是被世界賴以聯繫，人們賴以溝通，工作兼及娛樂之必備所需的電腦。它會否思考或許已不如你關切的那般重要了。只要它持續以流暢極速的便利運作豢養使用者，我想並不會有誰真正在乎它是否具備思考能力。這個時代應該問的是，人工智慧，究竟人工該賦予電子機器多少智能才是操控與被操縱之間的平衡點？

也許有一點稍稍能夠肯定的是，人們面對一片螢幕即以為看透，甚或擁有了全世界的無限可能之際，與你在自己所研發中的機器前耗神凝思的孤獨背影，意識上境況裡，其實，並無二致。或許，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你，每一個人都是艾倫．圖靈。

《模仿遊戲》（The Imitation Game）純就以電影藝術而言，淺白地鋪陳了一個聰明人一生的崛起與殞落。劇本敘線俐落，剪輯不著斧痕，兩者的綰合展露絕佳默契。近一百二十分鐘的篇幅，不多不少，恰如其分地演繹了一段歷史，一段精彩絕倫卻抱憾短暫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