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梁祐恩

自從得知《X戰警：第一戰》(X-Men: First Class)導演馬修范恩(Matthew Vaughn)宣布退出執導《X戰警》續集的消息，我便翹首關注此人的下一步計畫。關於超級英雄電影，馬修范恩似乎自有一套見解，舉凡重塑歷史、改寫類型、對經典電影的諧擬及致敬等等，范恩無不在前作《特攻聯盟》(Kick-Ass)與《X戰警：第一戰》之中交出優異成績單。主打青春客群與新年檔期的《金牌特務》(Kingsman: The Secret Service)除了承襲前兩部作品的風格，更以行雲流水之勢，大展刀槍拳腳，紳士派頭，無論文戲還是武打，招招信手捻來，亦莊亦諧且節奏錯落有致。不禁令筆者這個自詡早對動作爽片免疫的影迷報以熱烈掌聲，迫不急待地想追加安可場次。

「想得美，這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電影。」出自大反派山繆傑克森(Samuel L. Jackson)口中，環繞全片的一句台詞，頗有為藏身幕後的導演代言的意味。那麼《金牌特務》又是哪一種電影呢？筆者相信它是以精緻的帶入消去法，霧化寫實性，無形中卻深入影片涵義的諜報電影。

要談《金牌特務》，就不能不提及諜報片的開山祖師007詹姆士龐德(James Bond)。廣大影迷自然熟悉老龐德的世界觀：子彈、酒精、性嬉戲。《金牌特務》靈活融合了伊恩佛萊明(Ian Fleming)與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的英式間諜文本，將各類狀似矛盾的元素冶煉於一爐，不僅打造出平凡少年艾格西的豐富蛻變，也以惡搞的赤子之心，混搭一切特定公式。

一向以優雅文氣著稱的影帝柯林佛斯(Colin Firth)，顯然有意衝破既定銀幕形象，由他所詮釋的金士曼特務哈利哈特，舉手投足間煥發著高貴氣質，雖性格老派、講究細節，甚至於開打前還跟對手賠禮道：「Excuse me.」然而這位一板一眼的角色非但不惹人煩悶，反倒迂得風趣可愛。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幾場重頭戲：酒吧鬥毆、地下總部教學、教堂喋血等等，柯林佛斯憑藉著文武雙全的精湛表現，為演藝生涯再掄下一座簇新的里程碑。哈利哈特更榮耀晉升為繼詹姆士龐德之後，老少咸宜的經典紳士特務。

光是將007(柯林佛斯)、軍需官Q (馬克、史旺)，以及M先生(米高肯恩)的功能與樣貌徹底顛覆，如何能滿足馬修范恩這個嫻熟於料理「極限拼盤」的奇葩？影片剛揭幕，一連串的爆炸方塊題字、雪山蒙太奇、冰鎮威士忌、半風流半邪典的殺戮景色，便明白祭出了影片的拼貼風味，與其說觀眾將飽覽一場視覺饗宴，不如直言《金牌特務》是一部讓內行影迷竊喜不已的「惡趣味大放送」。戲耍完007系列，導演轉身又不甘放過圓桌武士傳說，竟邀請觀眾湊近連連看，一干人等的代號對應了亞瑟王、加拉哈德、蘭斯洛特、梅林，也因此國王、騎士、魔法師的完整屬性分配瞬間有如奇幻小說設定般，牽引出觀眾的莞爾一笑。

也許是馬修范恩縱橫各種素材的本事在電影中無底線地延伸，加之一幕幕空拍和綢緞般流暢的運鏡，《金牌特務》以自體核爆的創造力，為所有商業片示範何謂真正強大的插枝嫁接與亂針刺繡，但這些介於英倫文藝片與漫畫分鏡之間的橋段，始終令筆者心生：「究竟我在看什麼？」的大哉問。若論優點，導演提供了全套的空前格局，為逐漸變不出新把戲的好萊塢親自搬演一則楷模，仔細思量技術面的落實之道。觀摩本片如何在賞心悅目的構圖之餘，兼顧劇本推展及高水準場面調度。《金牌特務》的另一重缺憾是，影片編排了不少跑野馬式的黑色喜劇、更加入全球活屍暴動、跨年煙火秀、半吊子衛星任務……，歡快奔放卻難以聚焦，要嘛看似不倫不類，略帶古怪喜感(晚宴上的麥當勞、牛津腔對上美式俚語、冰淇淋色的爆頭特效配合悠揚音樂)，要嘛使人完全摸不著頭緒，懷疑劇本是否已經脫序到十萬八千里之遙(一張SIM卡真有遠端遙控神力？教堂群眾的武器從何而來？身為秘密情報單位的第一把交椅，卻被反派的三言兩語收買？)。

然而以上盲點終究無傷大雅，在英國中生代台柱和新生代演員的通力合作下，媲美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追殺比爾》(Kill Bill Volume 1)中的「以一敵多」和蓋瑞奇(Guy Ritchie)突梯式的武打軌跡，且看馬修范恩收放自如的暴力美學。當火力全開的暴虐間歇，亦不忘畫龍點睛地添上紳士特務柯林佛斯的一筆正名：「戀物之必要」(「牛津鞋不是雕花鞋。」)，即便《金牌特務》的形象有一絲歪斜，綜觀起來仍是瑕不掩瑜的高級品。

身為一部反類型電影，《金牌特務》將衝突性概念拉近再反轉的設計俯拾即是。例如：既然要破格，不如從最陽剛的古典價值啟動，由女性代言蘭斯洛特的騎士頭銜又何妨？又好比哈利對伊格西說：「成為紳士是透過學習。」意欲解開英國的菁英思維，並認同平民少年力爭上游的決心，終能促進階級流動。此外，對於未來是否可能被一位偏執的科技強人主宰，資本獨裁和宗教狂熱間殊途同歸的毀滅性，也成為影片所涵蓋的社會議題。而這些貌似說教意味濃厚的提問，透過跳傘特訓營、暗器課程、交叉剪接、觀點切換等等討喜手法，自然化為一道剪影。伊格西回到酒吧的一幕，不僅扣合世代傳承，也和永誌不渝的騎士精神遙相呼應。包羅萬象的《金牌特務》，堪稱本年度最淋漓盡致的觀影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