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覺得2014上映的《一千次晚安》相當精彩，於是過年期間租了同一導演Erik Poppe執導、2009年上映的《心靈暗湧》（Troubled Water）DVD。

我相信有神、佛的存在，但還沒那麼虔誠。身為渺小的人類，在這世上層出不窮、慘絕人寰的事件發生之時，會有些單純地想著，神究竟到哪裡去了呢？加害者與被害者，有人說是一枚硬幣，無法切割。我想起了台灣新聞的報導方式，如果電影中的事件發生在台灣，媒體一定一味地譴責男主角和他的同夥，甚至會不停提問一些：「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後悔嗎？」

但挪威導演Erik Poppe的處理不帶任何評論，淡淡的、安靜的。如同審理案件，必須審視兩造說法，電影開頭由加害者—男主角這一線出發：年少時的過錯，入獄服刑。假釋後，工作、愛情開始萌芽之際，卻又遇上當年被害者的母親。此時，劇情開始展現單一事件的多種面向：經歷喪子之痛，受害者母親的生活過得怎樣？發現殺子的兇手假釋出獄，她的反應又是如何？畫面以剪接、前後對比的手法，醞釀劇情能量，加害者坐在被害者母親車子裡的那一刻，凝聚的能量瞬間爆發...。

我很喜歡兩位主角的眼神。男主角—挪威演員 保羅史維瓦漢黑根Pal Sverre Hagen，演出殺人兇手楊。抑鬱、被束縛的眼神，藏有許多無法向人傾訴的秘密；怯懦、帶有渴望從過去解脫的眼神，卻遲遲得不到救贖。女主角—丹麥演員 曲娜蒂虹Trine Dyrholm，演出被害者母親。19歲就獲得丹麥影后的頭銜，演技自然不在話下，渾然天成，將角色詮釋地有血有肉有靈魂！眼神的力道拿捏，細膩、不慍不火，將一位母親的憂傷，赤裸裸地攤開在觀眾面前。尤其當她以憂傷混合呆滯的眼神，訴說她聞到熱可可的味道就想吐，彷彿兒子死去的那天已經離她相當遙遠，但意外害死兒子的自責之深，則血淋淋地展現在她無法再喝熱可可的行為之中。救贖壓抑男主角（和看電影看到很壓抑的觀眾）的重要樂器—管風琴，總會適時出現，洗滌心靈與罪惡，好似在傳達上帝的話語。

我偏愛《Velt Alle Dine Veie》，這首當楊被取消面試時，爬上教堂2樓所彈奏的曲目。樂曲由前半段的內斂，到後半段的自由奔放，像是大膽請求上帝的原諒。抑鬱的管風琴手彈奏如此精彩之曲目，原意只是抒發無法被錄取的心情，上帝似乎回應了他的精彩演奏，雇主回心轉意，給了他人生中的一線生機。而由管風琴彈奏名曲《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則是將加害者與被害者的重逢，詮釋地相當耐人尋味。楊埋首，專注地以管風琴彈奏名曲《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原本心不在焉的孩童，也被琴聲吸引，朝管風琴手的方向看去，專注聆聽。在撫慰人心的琴聲中，帶隊老師，也就是被害者母親，認出管風琴手是殺死兒子的兇手，震驚、不可置信。如此優美的樂音，竟是由一位殺人犯所彈，琴聲似乎在那位母親的心中開始變調...。一般大眾的刻板印象，殺人犯不會與優美、純淨的樂音畫上等號。這場戲中，管風琴版的《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持續流瀉，琴音的美好，對比在2樓專注彈琴的殺人兇手，而1樓站著憤怒的被害者母親，矛盾又糾結。

觀看《心靈暗湧》的當下，我總有種錯覺，鏡頭就是上帝之眼，祂任由人類在這個世上彼此衝撞，卻在旁靜靜觀看。「上帝給的考驗，還真是深不可測。」我那已經受洗過的母親，一邊看這部片，一邊輕嘆。我則繼續沉浸在那如同警世之言的管風琴琴音中，餘韻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