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與「十字架」的符號,兩者皆以「神」為始,差別在於《鳥人》裡的神乃是他過去的自己,是衰落的輝煌卻兀自發出不甘之鳴,而《永不妥協》裡的神,則是從基督教回歸自己,一則投射導演對耶穌的理解,一則將十字架之符號作為補充說明,向觀眾闡釋男主角對戰爭對苦難的感受無關怨恨,並在反差中帶出人性的光輝面。
從《鳥人》的片名到電影海報,乃至於鏡頭中時不時帶到的《蝙蝠俠》劇照,與男主角鼻子整形後的繃帶樣貌,在在顯示出對於所謂「鳥人」,導演花了心思留下許多象徵意可供激盪。《永不妥協》則是另外一個方向。藉由故事的展開與劇情高潮的堆砌,在電影後半部,男主角的身影逐漸與基督教趨近,從揹負十字架一舉動暗喻其潔白善良心意,使男主角所遭受的苦難有了另一層意境。
比起「十字架」的象徵意涵從一而終,《鳥人》裡的鳥人,其意義反倒一轉再轉又轉,由此可見劇情的厚度。電影甫一開始,鳥人是佈滿灰塵的徽章,既衰落又式微。恐怖電影裡都說恐懼是靠記憶存在,越多人傳誦,恐懼的力量便越強大,則惡鬼的能量也愈發擴張。如今《鳥人》想用另外一個方式講存在,即一個人能被記憶多久,取決於他的成就有多輝煌。對於一名演員而言,所渴望的冠冕自然是實力與掌聲,也就是演技與名聲。男主角自願離開鳥人身分,想要另闢一番天地,可見他認為穿著緊身衣臉戴面罩的蝙蝠俠誰都能演,只不過碰巧是他。僅管聲名大噪,「鳥人」對他而言不過包裝,此乃符號意義一。
脫離了蝙蝠俠身分的男主角,需要穿上另外一個更新穎、更強大的「鳥人」身分,才能再創巔峰。可是穿上鳥人的他,還是他自己嗎?這是電影賦予鳥人的第二個意義──這裡,「鳥人」從原本象徵一個人的名聲與成就、一襲尊貴的衣袍,逐漸蛻變成自我價值的釐清──被愛的是鳥人還是我?
鳥人符號第三轉,出現在男主角意識到自己要想東山再起,就必須傾盡全力。他渴望以自己想要被記得的方式,以自己想要被記得的作品,在舞台劇上又導又演,向世人證明,不僅僅是鳥人,「我」也可以飛!電影的最後,男主角笑著開窗即是最明確的表示──他已經成就了鳥人。如今的鳥人乃受他形塑、因他而起,鳥人與他不受彼此桎梏,心願已了時也是油盡燈枯時。如同鑄劍師鍛造出絕世好劍,便也自刎而死,此舉是為劍開封,也是為劍獻身。
以符號鋪陳劇情的厚度,處理得好如畫龍點睛,反之則會暴露電影的匱乏。拿十字架對比《永不妥協》,是有些過了。理由有二:其一,十字架的符號與整部片主軸及核心價值相悖。劇情講的是男主角無論遭遇怎樣境地都永不放棄,然而十字架的意涵是罪愆與寬恕,兩者唯一有關聯之處僅在片尾,字幕打上男主角戰後成為基督徒。可見,男主角對宗教的信仰是戰後才有,在奴隸營時便將其舉動「基督化」,硬要於片中將兩者拉在一塊談則相當滑稽突兀。其二,突然帶入符號使本片拍攝方向缺乏一致性。從一開始,導演便意圖以仿回憶錄的主觀形式處理本電影,可是此處卻明顯跳出主角視野,加入導演個人解讀,試圖將電影套入更宏觀更崇高的宗教以期昇華,卻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實際上,符號的運用在電影裡並非絕對必要。特別是仿記錄片手法的劇情片,要穿插進符號當象徵更是困難,這是因為根據真人實事改編的電影通常確有其人,而真實人生很難蓄意暗藏伏筆。所以,要在平鋪直述的劇情中嵌進符號與其象徵意,稍不小心便會讓整片淪為充滿匠氣的成品。不過,也許可以思考的是,符號的知名程度與觀眾共鳴程度是否有正向關聯性?「舉木頭」能夠對應到的符號,除了十字架之外還有沒有別的?除了劇情之外,激盪出作品本身的其他可能性,或者這也是符號的存在意義吧──由賦予之人而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