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齊晧
2015年第72屆金球獎,喬治克隆尼獲頒終身成就獎。頒獎典禮上引人注目的話題,除了他與妻子甜蜜放閃之外,還有他在胸前別的「我是查理」(Je suis Charlie)胸章,公開聲援最近遭受恐怖攻擊的法國雜誌《查理週刊》(Charlie Hebdo)。眾所周知,喬治克隆尼從來不吝嗇表達對公共事務的意見,去年12月他才針對《名嘴出任務》被駭客威脅的事件,狠狠罵了SONY一頓;今次碰上《查理週刊》事件,喬治克隆尼沒利用金球獎的機會表態一番,那才奇怪。
對於《查理週刊》及巴黎遊行,喬治克隆尼說:「他們遊行不是為了抗議,而是為了支持我們不會活在恐懼中的理念。」此番話,倒是令人聯想起十年前(2005年)時,喬治克隆尼自導自演兼製片的電影《晚安,祝你好運》(Good Night, and Good Luck),男主角蒙洛的台詞:
「我們不能走在連綿不斷的恐懼之中,我們不能在恐懼的驅策之下,淪入非理性的年代。…我們的祖先不是滿懷恐懼之輩,他們不會害怕提筆寫作、發表言論、結合同道、捍衛一時不受歡迎的理念。」
這段台詞是由大衛史崔森飾演的美國CBS記者蒙洛,針對參議員麥卡錫掀起的「恐共獵巫」所提出的批判。雖然喬治克隆尼曾明白表示,他的《晚安,祝你好運》裡沒有太多個人政治意識,只想好好忠實呈現這段歷史;殊不知,一個導演(還兼製片及演員)要將個人意識自絕於嘔心瀝血的作品之外,談何容易?
傳記電影所在多有,《晚安,祝你好運》雖不算上乘之作,但其製作之用心、以及背後交織的歷史與美國新聞界脈絡,仍有許多可觀之處。十年過去了,或許正可以藉由喬治克隆尼得到金球終身成就獎的機會,回顧這一部他心目中「最想拍」、「最想留給後世」的作品。
《晚安,祝你好運》電影海報。
右為主角蒙洛(大衛史崔森飾),左為蒙洛的電視製作人搭檔佛瑞德(喬治克隆尼飾)
為什麼是《晚安,祝你好運》?
本片改編自真人真事,以黑白電影形式拍攝,故事發生在1950年代冷戰氛圍之下的美國,陷入了一片「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的赤色恐慌之中,其中又以參議員麥卡錫最為積極,四處指控他人為共產黨,令各界人士噤聲自危,甚至連好萊塢都怕與麥卡錫扯上關係,新聞界也避其鋒芒。面對麥卡錫的無端指控與囂張氣燄,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的當家記者愛德華蒙洛(Edward R. Murrow),冒險於1954年公開在電視新聞中直接批判、挑戰麥卡錫,雙方在電視上和檯面下激烈交鋒,最終麥卡錫遭受軍方譴責而失勢;電影的片名即是取自蒙洛每晚節目的結束語:「晚安,祝你好運」(Good Night, and Good Luck.)。
喬治克隆尼的選材,正是一個典型的新聞英雄故事:在言論自由遭受壓迫的環境中,記者甘冒斷送事業的風險,勇於挑戰、並擊敗惡勢力,成為捍衛新聞自由的英雄。特別挑選這部電影來談,其中的意義除了湊巧是在喬治克隆尼得獎時滿十週年之外,這也是一部歷史考證細膩、又充分展現出喬治克隆尼自稱「老派自由主義者」情調的電影;另一方面,這部電影對於美國新聞史研究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影響,但同時卻也造成了歷史記憶的迷思。本篇專題文章,將從電影的拍攝背景、製作細節、以及背後牽涉的歷史切入,探討《晚安,祝你好運》一片的價值與意義何在、電影折射出歷史哪些不同面貌的光芒、又造就了什麼樣的「神話」。
追尋父親的身影
喬治克隆尼拍攝《晚安,祝你好運》的動機,深受他的父親尼克克隆尼的影響。1960年代老克隆尼為地方電視台擔任新聞主播,還擁有個人的晨間電視脫口秀《尼克克隆尼秀》,1974年開始替美國廣播公司ABC主持電視猜謎競獎節目而名聲漸顯,其後又回到地方電視台負責新聞工作;當時老克隆尼常帶在身邊、到新聞中心轉來轉去的小鬼就是喬治克隆尼。
喬治克隆尼說,之所以選擇蒙洛的題材來拍,是因為注意到蒙洛是他的父親與新聞同事們的精神典範(當60年代老克隆尼開始投身新聞工作時,蒙洛實際上已退出新聞界,並於1965年逝世)。出於對父親長期奉獻新聞事業的崇敬,喬治克隆尼希望能在這個主題上有所發揮。早在拍攝《晚安,祝你好運》多年以前,他已經和CBS的編劇家擬定一齣蒙洛為主角的電視電影,雖然最後沒有付諸實現,但已為後來的電影打下基礎。
在《晚安,祝你好運》裡,我們似乎可以找到老克隆尼的身影。喬治克隆尼回憶,父親就像蒙洛一樣「只做對的事、只說對的話」,還說過與蒙洛精神相似的座右銘:「挑戰權威當道乃是吾輩天職」。老爸這種一絲不苟的態度,和記者追求真相的特性,直接影響了喬治克隆尼拍攝《晚安,祝你好運》的過程,老克隆尼還多次叮嚀,拍這部電影一定要仔細反覆查證、找出事實真相。
不滿布希政府 拍片借古諷今
拍這部電影不只是要向父親和新聞業致敬,喬治克隆尼還有借古諷今的意圖。2001年布希政府簽署愛國者法案,以防止恐怖主義活動之名,擴張警察機關執法搜索的權限範圍,令公民的言論自由、隱私權等權利受到限縮。喬治克隆尼對布希的政策十分感冒,認為政府不該利用恐懼的名義危害個人自由,這個概念在《晚安,祝你好運》中,則就由蒙洛之口充分表達。蒙洛當時跳上火線提出的批判,就是當權者不應該利用恐共的心理來進行獵巫行動,人們不該活在恐懼之中而喪失基本人權。
「嘿,給我750萬美金,我能編能導能製片喔!」
拍攝《晚安,祝你好運》時製片預算被壓得很低,作業時間也僅僅只有六週,加上喬治克隆尼當時身體狀況不佳,能否負擔拍片工作令人堪慮;為了讓銀行放心,他還拿自己的房子當抵押品,籌得750萬美金拍片。喬治克隆尼說,電影界大概很少人敢對片廠老闆講出「嘿,給我750萬美金,我能編、能導、能製片喔!」這樣的話,所以十分珍惜能夠開機拍攝《晚安,祝你好運》的機會。
錢的問題,可能跟他2002年第一部執導處女作《神經殺手》有關,當時這部電影預算3000萬美元,票房表現卻不如預期,僅有3300萬美元左右。不過,隔沒幾年的第二部執導電影,就挑戰以黑白形式拍攝、又是顯然不討好的冷硬題材,簡直要把最難賺錢的元素聚在一起,堪稱勇氣十足。結果倒是令喬治克隆尼喜出望外,沒想到《晚安,祝你好運》在威尼斯影展大放異彩,第78屆奧斯卡也入圍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創劇本、最佳藝術指導以及最佳攝影六項大獎,雖然最後一個都沒拿到。(當時最佳影片是《衝擊效應》、最佳導演是《斷背山》的李安、男主角則由《柯波帝:冷血告白》的菲利浦霍夫曼獲得,喬治克隆尼也非一無所獲,自己靠《諜對諜》取得最佳男配角獎。)
雖然奧斯卡一役全軍覆沒,但如果奧斯卡有歷史考證獎的話,倒是可以考慮頒給《晚安,祝你好運》。這部電影從選角、台詞、以及劇中角色的工作生活細節,喬治克隆尼相當努力秉持父親的訓誡:「找出事實真相!」這一部分,留待專題文章下篇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