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鐵石心腸,卻也不輕易掉眼淚。那天卻有個鈍鈍的什麼敲崩了眼角。
電影《舞影隨行》(Five Dances)五段舞碼裡,蒼白聲線唱起的滄桑調子,像一道刻意卻不著痕跡的索引,拽人直搗地底核心,滾騰熱燙,渾身灼爬。幾時我那麼多情善愁,你好詫異。然而,我幾乎哭了,事實無疑,只好歸咎於年紀愈長情感愈發脆弱。
身體是敘事的技巧,肌肉線條起伏張合不可言說的意緒。舞者旋轉匍匐,跳躍落地,顛狂顫搖或立定平衡都是情節裡喜怒哀樂的深化加強。含蓄地擠壓飽滿的內在渴望,迴出圓熟的弧,撲向破碎的邊際。完整與缺乏相互角力,掙扎與平靜彼此干戈。
他們面對面,他們背對背,他們衝撞/克制,恣縱/壓抑,在對方的支撐下延伸,在對方的抗拒下蜷縮。快樂悲傷都投入同一片海洋中拉扯激蕩,再無意識從哪裡跌落,也失去了岸。他們看似奔騰的力量其實絕對的節約,好像操縱傀儡戲偶的手,透明隱形的線穿過屏幕垂釣我的靈魂。所以,我也墜入寂浪暗湧的海水中,深深沉沒,沉沒著。
我陷入,但我清楚,舞蹈不是人生。生命中有許多美好,那些遇見的,還沒遇見的。他們跳出多少力氣與汗水,都不等於我們有過的夢想與淚滴。優美舞碼只夠構築片段的靈光,讓人複習曾經擁有的,晦闇或燦爛的片刻。
全片包裹在淺淺的鬱鬱氛圍中,彷彿遠處有扇微微燭亮的窗,而我還在幽暗的路上。不太穩定的鏡頭,輕顫地,游移地,貼近地,就像歌手聲線裡虛實氣韻的更迭,挑弄著將要滿溢的什麼。
情節發展在舞段反覆的練習中醞釀,也自其中漫淌。舞者們(演員)的生命課題,彼此之間的關係,如舞纏綿,縱有再多徬徨,卻也必然透過自我的渴盼,不斷去試探去落實每一次的舉手,投足。就像日復一日,我們總會熟練自己可能好的,可能不太好的生活。
故事的軸線或者旁支,儘管各自糾纏、無奈,甚或缺殘,卻畢竟理想的範轄內推衍。一如舞,再痴再瘋,在編排好的步驟下,盡善盡美的完成。部份人物關係終究沒有延續的空間(時間?),然而,又有何不可?人際間的情感層次龐繁重疊,並不是(亦不能)都求得出一個結果。
有結果,是戲,反而就沒有了真實。且讓一切都如那一支支舞動,也許雙雙對對,也許踽踽獨自,甚或如風錯肩,好像我們偶而追逐熱鬧,也不得不安於突然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