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1989年的《鐵男：金屬獸》震驚國際影壇，一直到2018年入選威尼斯影展競賽片的最新作《斬、》，對日本導演塚本晉也來說，「人」與「暴力」之間的關係是他創作重要的母題之一。

《鐵男》系列固然是科技暴力，《六月之蛇》不也是某種蓬勃的性暴力嗎？最新作《斬、》所展示的「武士」（人）與「刀」（暴力）之間的關係，卻有某種更純粹的質地。《斬、》故事回到江戶時代，敘述無法揮刀殺人的浪人杢之進（池松壯亮飾）、單純的農家女子優（蒼井優飾）與外來武士澤村（塚本晉也飾）三人間的縱橫交錯。此片再次包辦導演、演員、編劇、剪輯、攝影甚至製作人的塚本晉也，在多倫多的蒼白陽光下看起來卻很謙虛。他出言謹慎，以及，出於大約是某種日本式的節制，他的身體始終與桌子保持著一定距離，雙手也沒有放到桌面上。談到為什麼會拍《斬、》這部片，他提到了之前拍二戰日軍題材的《野火》，是出於一種「擔憂」。拍完《野火》後，他覺得對於人與武器，還有更多想表達的東西，於是《斬、》這部片就出現了：不僅時間從二戰移回江戶，武器也從槍變成劍，形式單純，目的明確。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石川忠的配樂。石川忠是塚本晉也的御用配樂師，從《鐵男：金屬獸》開始，已經合作近三十年。塚本提到，《斬、》原本預定也要交給石川忠負責，但石川忠於2017年、電影完成前過世，電影中最後使用的音樂是由他本人在石川忠的音樂上加以編集完成的。「我一直覺得配樂非常重要。它不應該附屬於電影之下，而應該看作跟電影是同等重要的」，他謹慎地說，字裡行間隱約感覺得到對老朋友石川忠的緬懷之情。《斬、》的結局留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蒼井優的嘶喊尖叫，不，其實不能說尖叫了，感覺起來比較像負傷野獸的絕望鳴叫，催眠般地，恍恍然竟覺得這鳴叫也變成電影配樂的一部分。我把這想法跟塚本晉也導演說了，訪問至此為止沒什麼劇烈情緒波動的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說了好幾次「いいですね」（真好啊），幾個人都笑成一團。

對我來說，塚本晉也其實一直都在探索人心靈那塊彷如月亮暗面般幽微的角落，不管是異化的、扭曲的，還是病態的；不管是《鐵男》系列、《子彈芭蕾》（Bullet Ballet）還是《斬、》，其實都千絲萬縷般地連結在一起，「人」與「暴力」只不過是其中具體化的一個例子罷了。另外，他電影中那種「物質」的底子也一直揮之不去：《鐵男》系列就不用說了，《子彈芭蕾》的槍，《六月之蛇》、《狂琴畸戀》兩部的背景都設在大都市東京，《斬、》就算是江戶時代，杢之進也還是有那把刀不是嗎？於是在訪問結束前，我問「科技」之於他來說是什麼？「是個很困難的問題呢」，他露出小小的笑容，「我認為科技永遠能吸引人們的注意，而有時候，在「科技-人類」這個力量平衡中，科技是勝出的那一方。這種情況有時候會讓人感到緊繃、疲累、有壓力。我的電影通常是關於這些緊繃、疲累、有壓力的情況。我希望「科技-人類」未來能夠找到一個好的平衡點」。

（圖片提供：TI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