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 Buff
2018年,第二屆的愛爾蘭東亞電影節(East Asia Film Festival Ireland)以台灣大師李屏賓為焦點影人,放映四部作品《花樣年華》(開幕片)、《最好的時光》、《小城之春》、《七十七天》,另加一部紀錄片《乘著光影旅行》。李屏賓出席映後座談、大師講堂,觀眾反應熱烈。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以數位拍攝的《七十七天》之外,其他三部片皆為珍貴的35釐米膠卷放映,讓觀眾能真正看到「光」的顏色與質感;對影人及素材之用心,可見一斑。
身為攝影大師的李屏賓話頭話尾不離一個「光」字,在這次訪問中他除了暢談工作的種種細節,也直言「台北電影節不能變成一個公務員的單位」。隱藏在粗獷外表下的細膩心思之外,在訪問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眼睛,一點也不閃躲,一點也不矯飾,彷彿有火,彷彿也有光。
您早期是由攝影助理做起,攝助的工作內容是什麼?跟 DP(Director of Photography,攝影指導)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我幾十年沒做過攝助了(笑),但攝助其實就是培養自己對於美學、光學、器材的認識,及建立自己的喜好:你在跟一個不同的 DP 工作的時候,他們有他們美學的觀念、用燈的方式,那你不一定要跟他們一樣嘛。你可能把他錯的地方看到就好了。跟不同的人合作,慢慢產生自己的美學,我覺得是應該要這樣子。不然的話,你只是在傳承一個模式下去,只是技術而已,在創作上缺乏魅力,就變得無趣了。
在培養自己美學的過程中,攝助的另一個工作就是確保 DP 工作順暢,這也是很重要的。比如設備的準備、如何讓工作快速進行不耽誤時間、能了解 DP 的想法等等。攝助其實有好多種嘛,例如所謂大助、二助、三助,現在比較西化了,比如說有專門的機械員,機械員有好幾位;甚至有些地方DP 底下還有 Operator,就是專門操作攝影機的人員。Operator 只負責聽跟執行。另外在攝影這個部門裡其實至少有三個組:燈光組、攝影組跟移動組。移動組就是軌道、航拍、steadicam(按:攝影機穩定器)等。這三個組都要配合 DP 工作,達到 DP 的目的。基本上像我工作,有時候就會帶這三組人,我會指派這三組人任務,跟我合作。
至於 DP 的工作,DP 就是「影像導演」,影像導演除了設計鏡頭的運動、合適這場戲追求的目的、呈現出戲的內容之外,他還要設計燈光:他要安排光影、氣氛跟色彩。拍片前期有看到劇本、可能有參考的影像資料,甚至到現場去看一些場景,跟導演做了一些故事、結構跟追求的分析,然後他們達成一個共識。達成共識以後,DP 就想辦法去呈現這樣的一個影像。這影像當然到了現場,可能還要看導演接不接受。一般都會接受,因為導演不需要太技術性,他只是品味、挑選跟決定。
您剛提到 DP 都有自己的美學,您是如何建立自己的美學?
我想很多都是日漸形成吧,所謂我有沒有建立美學我也不知道(笑)。繪畫、文字、詩詞,這些東西其實就是我喜歡的,所以我就在這些影像裡面慢慢地發現,暗部的一種美,是比較神秘的。那種神秘的感覺,直覺上好像比較東方。在我們歷史裡的文字,比方說毛筆字,那些線條、那些濃淡之間,還有中國水墨畫的那些,都表現出一種層次感。那大部分的話,暗部的層次其實是最難表現的。然後,藝術層面上,我覺得用「白」來表現美學的很多,用「暗」表現的很少,所以我就想說,那我試試看,可不可以從「暗」裡面找到一種美,或「黑」裡面找到一種美。但是不能說這個電影都是黑的(笑),就是說在氣氛的光色裡面,怎麼樣讓這些「美」,「美」不一定是快樂的,可能是一種憂鬱,可能是一種「平持」的感覺。所以它其實變化很大。
您剛有提到喜歡古典詩詞,您如何思考文字跟影像間的關係?文字如何影響到您的攝影?
它這個其實是「畫面」的問題。我覺得在古典詩詞裡面的文字,是很有畫面感的。妳看,「秦時明月漢時關」,妳會想到什麼?想到那個長城、關卡,妳就有畫面,是一個蕭瑟的夜晚,對不對。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那這些東西,「姑蘇城外」、「寒山寺」......比方,我常常舉例說,「車轔轔,馬蕭蕭」,妳想想看,妳就會看到那種千軍萬馬......
又有聲音!
還有風,然後聽到「嘩......」那個戰馬的聲音,「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然後妳看到那些人都佩著弓要出去打仗的樣子。「塵埃不見咸陽橋」,那這又呈現什麼呢,那麼多人、馬匹造成的飛沙,塵埃嘛,其實妳看到的都是在霧裡面,沙霧裡面的那些馬、那些車子的輪子、那些弓;妳前面看得好像沒有什麼,但後面妳就有畫面,是在這樣的一個情境裡面。這個人不知道要幹什麼,那,這是叫留白啊,對不對。要幹什麼?「咸陽橋」是一個意思嘛,就是要出城了嘛。那出城幹嘛,就是打仗去了。所以基本上妳就有個畫面,妳就可以有個影像感覺。那我的影像可能跟妳的不一樣。但最起碼這些文字已經呈現了一個鏡頭、畫面、分鏡,其實都有了。所以詩詞,它的美之外,它還有畫面,有氣氛,連帶有色彩,其實是很豐富。那只是,可能因為我做影像,所以我想像它得到的;那很多人唸的時候也是有情境,但是沒有把這個連貫起來。所以有時候,這種美學其實在我們的生活裡面就一直在形成了。
只是你要去「看到」。
對。什麼東西都在,但是沒有看到,它就「不在」。
您剛提到 DP 跟導演達成共識這件事,比如說您跟侯孝賢導演的合作方式,等於說這電影是你們的共同創作,那有的 DP 的工作方式可能不是這樣,導演下達命令然後他去做等等。想請問您如何看待 DP 跟導演之間的合作關係?
我覺得,當然有些導演他們涉獵很廣,他對影像、色彩、美學、音樂什麼都很懂,那當然他想控制這個,或追求這個,要別人去進行。那這種創作我覺得是比較個人的,電影不合適這種創作方式。因為畫家可以,音樂家可以......音樂家有時候也不行,對不對,畫家一個人上天下地,隨便他。電影那麼多人,如果導演是這樣的合作方式,所有人都不做了,就等你說話。美術也等你,是不是,搬一下動一下。當然可能動三下,但還是要等你來再搬一下,再調整,那這個事情就很難進行,對不對。那攝影,燈也不敢打,打完燈,被你改了,那這個就等你來打燈了。工作效率很差啦,而且工作的快樂也不存在了,電影是個集體創作嘛。所以那種合作方式,我覺得不是很健康,就很被動,那這些人都變成一個工作人員,他根本就跟發揮他的創作潛能就沒關係了。
等於是一個工具。
對,變成一個工具,那可能,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喜歡做這個工作了我覺得(笑)。很被動嘛。相對再講回來,如果導演是這樣,那導演要多大年齡?你要會影像、你要會光色、你要會音樂、你要會剪接、你要會寫故事、你要會表演,那你可能要六十歲以後才能當導演,可能七十歲你才夠資格,是不是,因為你每個都要學成嘛。那你都不成,你就要這樣指揮的時候,那當然也可以,因為現在已經是個功利社會,你有錢都可以達到,但是可能會拍個很奇怪的電影,可能沒有用,意義不在。而且電影本身其實,它主要除了娛樂之外,它還有一種文化的功能,就是好的電影會留存嘛。所以能留存的電影是它有生命嘛。那我覺得全世界電影創作的這些人,他們都希望他的電影有生命,可以存下來。沒有人會說,欸,我們一起拍個爛電影好不好?即使是個荒謬的、很傻的喜劇片,他們也會說,誒,我們要拍個好電影。大家不會說,我們拍個爛電影。從來沒聽過(笑)。
昨天的愛爾蘭東亞電影節的開幕片我們看了《花樣年華》,王家衛是一個風格很鮮明的導演,我可能是錯的,但在我想像中他應該是掌控慾很強的人,想請您談一下如何設計《花樣年華》的鏡頭?跟杜可風如何分配工作?
昨天有說一點,其實我們沒有直接一起工作,我們是分段的。好比他是1962年之前,他們拍完了,然後我去以後是重新的,1962年之後的,就沒有拍的部分。但是沒有拍的部分呢,其實後來我們又把前面拍過的又都拍了。為什麼又拍了呢?因為剛開始《花樣年華》也不叫《花樣年華》,也不叫《2046》,它是叫《北京之夏》,那時候97前吧,他就找我,他就說,我們這片子可能就不去北京拍了,我們到澳門拍。那後來這個結構其實是《花樣年華》的前身嘛,但在《花樣年華》拍攝的時候呢,他又有另外一個想法,所以你看《花樣年華》裡面那房間是「2046」,所以這兩個就混在一起,前面他有一些,又要想講二零四六的故事,好像又想講一九六零,所以這個有點矛盾,因為這兩個中間,有未來式跟之前的連帶,交錯的。所以後來拍了拍,我去之後,他就很確定這個電影就跟《2046》沒關係。所以拍拍拍,又往前再去把二零四六跟一九六零的香港的這個,把它分清楚一點。那,還有一個原因就是,「2046」什麼意思呢,也沒有很多人知道。「2046」其實是,鄧小平先生講說,香港50年不變,1997的第50年叫2046,是這樣。那,王家衛就拍一個,你看會不會變(笑)。
那當初跟王家衛導演一起工作時,你們是怎麼討論這個鏡頭要怎麼設計?
一般其實,他不太會告訴你要怎麼拍,他只是說,哎,他說,屏賓你去看看,他站在這個樓邊上,他的手,要不要拍個手,還有他在邊上在那打電話什麼的,那,你就去呈現一個畫面給他看。那畫面他有可能會調整、會修正一下,哎,要不然你畫面高一點看看,或什麼的,或者是,可能我們是移動,他可能會說,那不動好了。他就是那種會用人的人,他好像什麼都會,但他不會什麼都執行,他不會介入,他會都讓你們去做。做的時候他就是去選擇,跟決定。那是一種很成功的叫「統御」,「統領領御」,就是你用會的人,然後把你想要的拿來。
這方面是不是跟侯導相似?
他們都有類似吧,也都是這樣,但只是他們個人的背景不一樣、個人思維、對追求的東西不一樣。那侯導當然他更不太管這些,更不管,更無為(笑)。當然他有他的直覺嘛,他覺得對與不對。比方他跟我合作到《海上花》之後,他基本上攝影就不管了。你怎麼呈現......當然我所謂呈現,當然我是要很了解他在想什麼,我不能就是,他說的故事是 A,我拍的影像是 B,兩個人是岔開的。所以我是要去......其實是更難啦,為什麼,你要去想像、去試探、去了解他。王家衛跟侯孝賢都一樣,就是在很開始之前,都是不確定的,只是這個方向是這樣,他們當然希望在這個過程裡面找到最合適的嘛。所以有時候,在這個過程,拍攝前,我們,我,就會去了解他們的「合適」是什麼。或者我的想法比他的合適還好,或者離得很遠,應該是這樣子的一種合作方式,而不是指揮你說,你這樣你那樣。那事實上我跟很多導演合作都是這樣,因為這樣子是可以,很多意外嘛。一個導演在家裡面想了半天鏡頭,到現場,如果硬要這樣走就很生硬嘛,或者是走不起來,或走不回去,或者是走完就是很形式。
感覺您這種工作方式比較有機?
是啦,應該就是每天在現場去看什麼東西最合適,然後把好的,呈現,不好的,遮掩(笑)。
您剛談到跟侯導合作我覺得很有趣,做為侯導的長期合作夥伴,您是如何理解他的美學,那這美學跟您自己的相近嗎?
其實我覺得我們有互相影響。因為,比方,他的故事裡面,光色是我在調整。那這光色跟美術,有時候接近有時候出入。比方《聶隱娘》,《聶隱娘》那樣子一個場景,很多東西是很粗糙的,因為都是搭的景,而且都不是很精細的工藝,那你必須可能就要用光色來遮掩。那因為這種遮掩,它也同樣造成了一種不一樣的光色,那這種光色是不是我們要的,這會有出入。當然同時還有一些拍攝的限制,比方那些紗帳。你如果為了看清楚一件東西,打光,細節就沒有了,爆掉了,因為都是很細的東西嘛,可能一亮就沒有細節了,然後也影響那層次。所以有的時候是......就剛前面講的,很多打的方法,要怎麼樣,可以呈現出一種美感,又保持細節、保持質感,然後又把劣質的那些搭景的東西不要呈現出來(笑)。所以有時候不是光一項你去追求什麼,你也要迴避什麼、也要照顧什麼,你還要把什麼張揚。
我覺得《長江圖》是您作品中「光色」的另一個里程碑,能否請您談一下這個經驗,以及,拍攝《長江圖》的整體經驗對您有什麼進一步的啟發?
其實有一種累積的能量吧我覺得。因為長江,其實,應該沒有我拍的那麼美(笑),因為現在都破壞了嘛。每天都是很多,那種髒污之氣,那種所謂叫什麼,霾嘛。而且,拍攝很困難,因為你船隻只能順江而下,逆江而上,你不能停的。它跟一個高速公路一樣嘛,你一停,後面的船就影響了。還有你不能回頭的,你要回頭是可以,要跟他們的海事單位(按:應指長江海事局)申請,申請了得三、五個小時之後,他們來,什麼時候,你再回頭,所以你一天就結束了。那這樣就耽誤一天,所以基本上也不能回頭。當然不是完全不能,能不回就不回,因為這影響你的過程,拍攝成本什麼都影響。所以《長江圖》拍攝的時候,就是一個很機智的,就是每天要面對當下的,下一陣風來會吹來什麼,一下很乾淨了,或一下什麼都看不見了,然後再轉了一個彎,是不是那個天氣是下雨的。然後有住宿船、拍攝船跟被拍船。
所以是住在船上?
對。一個退休老郵輪,他們租來,給我們劇組住,跟著我們一起往前走。但是每天它走它的,我們走我們的,就到晚上我們去到他那邊住。有時候我們要拍我們這個主角船,那有時候我們要上主角船去拍船上的戲,所以花很多時間在交換之間,因為都在江上,都在江上怎麼個交換來去,其實是很不容易。是非常不容易。然後比方,我們的夜景,就是給你有財力、有人力打燈,一個江你要打幾天才能打出來,那所以,成本,各種......你這種製作這種不可能嘛。所以當然我們就用最簡單的方法,其實我後來只用那一個燈拍了那個夜景,就船上本身的燈,那出來也很迷人,有一種特別的孤寂感跟神秘感。所以有的時候都是在,被動環境之下你怎麼去調整、怎麼去尋找一個可能,但是有時候你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可能對不對,但你要嘗試嘛,你要去冒險一下嘛。然後說不定很驚艷,說不定會失敗(笑)。在拍攝《長江圖》是很冷的季節,是在一個,聖誕節,12月25、26號開始,準備,大隊進組,然後1月1號吧我記得,從那個長江的出口,往回走,逆江而上嘛,往那個宜賓,重慶再上面,其實基本上已經到了長江源頭了,再上去就沒有大江了,只有小支流了。整個故事就是一條江(笑),好像五、六千公里啊。
Photo credit: Daniel Anderson/Irish Film Institute
您剛提到在江上,自然環境有很多的限制,這整個經驗對您有什麼進一步的啟發嗎?
沒有,我覺得它不是啟發,而是我把我以前的經驗都很靈活的用在這邊。
算是一種集大成嗎?
哈哈,應該是使用得比較......因為每天要應變嘛。有時候是,碰到這樣的一個江面的時候,我會建議導演,哎,我們某場戲不是合適這個,那,是不是可以拍這場戲。但又有時候不行,因為有些城市,好比是荊州,你不能把它當成另外一個城市,對不對,這個碼頭明明是 A 碼頭,你不能把它拍成 B 碼頭。你看過《長江圖》沒有?
我看過,看的時候覺得很不可思議,就是這個到底是怎麼拍出來的......
因為那個片子其實我拍的時候,我常常就是,要面對一種新的想法。拍那片子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我的機器都是在船上這樣拍,我應該拍不到什麼東西,所以那時候我就要了一個升降搖臂,放在船上。像拍很多山哪,其實都是那個大搖臂在跟。但是因為那個時候比較費時間,而且危險,因為在江上,船在走,因為你那大搖臂的位置、重量比例什麼的都是要很小心。
您接下三年(2016-2018)台北電影節主席的職務,能否談談您觀察到的台灣影壇現況及困境?
我覺得,直覺來講,台北電影節不能變成一個公務員的單位。如果大家心態都像公務員,這事情就做不了了。那,我不是說我們電影節的人有公務員的行為,我是說,因為預算很少,所以大家在預算的壓力之下,就變得什麼事情都不敢做。那不敢做的情況下就會重複,重複到每年,就是安全過了就好了。
就是得過且過?
對,但大家也沒有那麼敷衍,大家還是非常努力,在很少的預算裡面去拼命,都在拼命。但問題是,這我覺得要說到市政府去了,以台北電影節為名,這麼一個文化的、交流的、服務百姓的,那你要投入更多的錢,要不然你就變成一個行屍走肉的電影節。當然我們會讓它產生意義,但是也可能沒意義。但是我們現在盡量讓它變成台灣電影的一個重要平台。但這個還是需要很多經費。你知道我們有時候請一些,比較有名的明星,或者是國際知名的人來,你給人家經濟艙,人家怎麼來?怎麼來?
給他們經濟艙嗎?
對呀,沒有錢呀。然後,大明星要來,好比茱麗葉畢諾許要來,她還帶個兩三個人,我們就負擔不起。人家願意來我們都不能讓他來,因為沒有錢。然後我們的工作人員,我剛說公務員,就有時候會有這種心態,就是說,不要找麻煩了。他們不敢冒這個險說,我們就挪一部分錢請她來......然後還有一個就是,電影節的預算問題,每一次都會被要求,還要賺錢,或者是要打平。那電影節的目的不是這個嘛,對不對。你得「少虧為盈」嘛,對不對。你做得很好,少虧一點。目的是什麼呢,那如果只是一個無趣的單位,不如把它廢了,我覺得,就不要這個電影節了。那你都不願意發揚它、不願意讓它被重視化,那你要它幹什麼。那麼多年輕的電影人在裡面拼命打拼,但是被預算限制、被制度限制、被整個習慣限制。我這今年是第三年,明年就結束了。那其實我們都是服務性的。比方我們有薪水,車馬費一萬塊台幣一個月(笑)。我們可以也不理你這個事兒,但是既然做了,就是想說把這個事情做得有意義、有價值,然後可以有前瞻性,可以有未來。當然你本來台北電影節的目的不是這樣,你只是做個台北文化交流,但你已經現在慢慢走到一個,代表台灣電影的,那你應該承擔這個責任,對不對,因爲你是我們台灣的首府嘛。
所以,台北市政府應該重新考量對於台北電影節的未來,給他們的空間是什麼、給他們的追求是什麼,或者是,停掉。或者就不要了。你覺得它是你市政府的負擔,你就不要了。因為你現在這樣做,就是騙老百姓。你給很少的錢,叫老百姓來享受文化,怎麼享受文化?怎麼享受文化?因為執行不了嘛。我可以說這個話,但很多人不能說啊對不對(笑)。因為我不依賴你們任何事情,我就是純服務嘛。
這真的很重要,如果政府不支持......
政府它是支持,但是它支持力道不夠,支持的限制很大,那這些東西等於是不支持。(笑)
您會認為這是現在台灣電影的困境嗎?
對,我覺得就是,因為台北電影節就代表台灣電影,我覺得現在台灣電影節的困境就是......台灣電影的困境也在這。如果你電影節不彰顯,人家不關注,那台灣電影也不會被關注。那只有碰運氣,少數的電影可以到國際被人家看到。相互都有因果啦。
您覺得解決之道為何?
解決之道,我覺得只有幾個人可以解決嘛,一個是,不管誰做市長,她/他願意給台北電影節多點預算。當然議會啊什麼他們在這方面,因為每年還要有預算,那這個有預算是一個行政的必須啦。但應該給它一些預算之外的空間,對不對,預算你們照做,但是如果你們有什麼特殊的計畫的時候,我們再另外打預算。我覺得這個就可以活一點嘛。比方我們今天請了一個,好萊塢的大明星來,那明星的效應其實就是讓別人關注嘛,也呈現你的重要性的一部分嘛。那,你是不是就可以有個新的預算,在某個人身上,我們怎麼樣。所以,這個我覺得......當然,市政府直接出面才有力氣,台北電影節去爭取很不容易。可以跟台灣的航空公司做一個簡單的合作嘛,對不對。好比我們大概六月底到七月中這段時間的前後幾天,那個時候好比你的空艙票,是不是可以廉價賣給我們。我們也不要你送,是不是,你給我們幾個廉價票,讓人家可以來去嘛。經濟艙人家請我我也不會去。而且來工作那麼累,一來要來十天,天天看電影,每天看十個小時,誰受得了?(笑)那我還把人家騙來,然後經濟艙騙,怎麼騙?就是心態,對不對,你請一個人來,我們給你一個基本的態度,人家來了也很舒服,工作很累,人家就想,哎,還蠻有誠意的,對不對,你錢要花在刀口上嘛。
最後一個問題。能否談談對您的攝影生涯有影響的五件藝術作品?
我覺得就是,影像來講,其實就是慢慢觀察。你不一定是這些有名的詩畫或什麼,你每天陽光的改變,今天的陰雨,陽光一下露出來,這些光色的變化,我覺得這些都是跟影像有關。因為,不光是影像,就所有的美學,沒有光就不存在了,都是黑的嘛。對不對,你連黑的層次都沒有了。所以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光吧,怎麼樣觀察光、怎麼樣認識光、怎麼運用光,當然光裡面還有色,怎麼樣把光、色融合在一起,我覺得這個是最重要。當然因為每個人可以培養自己的美學嘛,比方你每天看手機,看久了,你在手機的色彩裡面,也產生一種,可能現代的、科幻的美學光色。我覺得就是,無所不在吧。我覺得所以沒有一個一定的限制,而且美學一直在變,對不對,每一代都在變。它當然基礎沒有變,但是呈現都在變,那所以怎麼樣讓自己可以找到一個比較摩登現代的,你才能建立新的視野、新的視覺美學。我覺得就是觀察。你要觀察,觀察那些光。自然當然也是自然,但自然裡面你不觀察它也沒有用,因為這些光都在移動。那,它經過你的旁邊的時候,你沒有看它,它就不存在。那如果,因為現在這個光在這,你知道下一個小時光在這,那我想拍這邊,我是不是要掌握這個光?那,我掌握這個光的時候,我是不是,用什麼燈,不影響它。比方它很好看,但我一個燈打,它就沒有了。比方像《花樣年華》,我們有個牆壁的那個小光,出來很多好像鑽石的那個......
有有有,是在新加坡公寓的那場戲嗎?
對,那個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那個燈嘛,然後我就覺得,哎,這個燈的影色很好,那我就想留下來。那留下來,我必須......別的燈,我不能影響它,影響它,它就不彰顯。那所以有時候是這樣子運用光嘛。然後怎麼樣這個氣氛有,然後讓別人覺得這個光是從那邊來,然後那個光的那些氣味,還可以在你的影像裡面存在。
因為我也是看那個鏡頭,第一次就注意到那個燈。
是噢,那個很強烈嘛。但是如果說,你只是把它當個道具,它就沒意義了。那如果普通的燈它也呈現不出來什麼,我們也不會讓它呈現出一個,光的感覺。
(Cover photo: Daniel Anderson/Irish Film Institu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