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拾獲一不完整劇本，署名 Buff 還跟我同名，哎喲，看見了趕緊揣褲兜裡。回家細看，還是個訪談的劇本呀，這我可見多了。姜文這角色寫得聰明，記者呢，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反正都是糊塗，末了還裝模作樣的，角色塑造這都是誰教的？登上來尋尋作者，趕緊完了。又，這劇本沒名兒，裡邊有個電影叫什麼來著，「邪不壓正」，得，這名兒就叫「邪不壓正是姜文」，兩大重點放這兒，啊，既好認，你們也看得舒心。作者之後愛改啥改啥，不就一劇本嗎。
***
第7場 白天/內景 飯店走廊/房間
無人的飯店走廊。
記者坐在走廊沙發上，頻頻看筆記本，神情緊張。她動作緩慢地戴上兩邊耳環。房間門開，記者入。
房間內有公關數人，姜文坐在房間中央，記者前去，兩人握手。
鄉間騎士間奏曲響起，直到兩人坐下為止。
記者
先請您談一下，一開始為什麼會找到張北海的這部《俠隱》？
姜文
是我大學的一個師弟，他叫史航，歷史的史，航行的航。他給我推薦這本小說，他說張北海寫了一個小說叫《俠隱》你可以看一下，挺特別的。我一看是挺特別的，就是寫老北京，但是......吃喝玩樂寫了很多，但同時要包藏了一個復仇的故事，跟以往我們所讀過的老北京的氣味兒不太一樣。我說，好哇，但是它有個麻煩就是故事性不強，拍成電影很難。所以我就放了很長時間，慢慢兒把它變成一個故事。
記者
您是什麼時候第一次看到這部作品？
姜文
零......七年吧？是零七年還是零六年我都忘了，挺早的，十多年前了。
記者
為什麼花了這麼久才把它拍出來？
姜文
因為看完之後，我先拍的是《讓子彈飛》，然後又拍的是《一步之遙》，然後第三個拍的這個。因為......我需要找一個適合的表達方式，適合的故事，那個小說裡邊兒的故事性沒有那麼強。當然它是好的小說，它那個寫氣氛，寫氣味兒，寫得都非常好。當然我認為電影，尤其像我拍的這個電影，應該需要一個故事。它那個比較像一個散文吧！所以我就是拍完另兩個電影，回過頭來把它拍了。
記者
那怎麼會把它改成叫「邪不壓正」？
姜文
「俠隱」這個名字，好多人有點兒聽不明白是什麼，有人還以為我拍了一個瞎子的故事呢。
記者笑出聲來。
姜文
我還得拼命給他解釋。另外我對「俠」也不是太......我本人也不是太了解，也不太感興趣。「武俠」這東西對我來說，我沒有什麼興趣，我不太喜歡。所以我希望它是一個......其實張北海也並沒有真的在寫「武俠」這件事兒。所以我就改了一個，聽上去絕不會聽錯的名字。
記者
（笑著）
請您談一下如何把小說改編成劇本的過程。就是說，您怎麼把它變成劇本的？
姜文
這怎麼說呀，這就是......妳說的也對，其實挺困難的。小說裡提供了人物，提供了氣氛，提供了年代。但是其實妳也知道，這個故事後來很多是在這個技術上重新編造的。嗯......花時間唄。
記者
就慢慢去琢磨這樣子。
姜文
對對對，花時間，你就有了。
記者
那比如說，您寫劇本的時候是先有畫面，還是先有文字？這兩個對您來說哪個比較重要，如何做取捨？
姜文把雙手盤在後腦勺，身體往後，坐倒在椅子上，然後又重新坐起來，清嗓。
姜文
妳這個問的還真是......我還真得想想，我是先有畫面，還是先有文字？哎呀，好像都不是，我先有什麼呢我？.....好像我先有旋律的感覺。或者在某個旋律裡邊，我能聞到什麼，看到什麼，是這樣兒的。比如說裡邊有個音樂叫 sleepy lagoon，其實我寫劇本的時候也老聽那個，然後在那個裡邊，我能看見一些人物在動，怎麼動，去哪兒，誰跟誰的相見。我覺得旋律挺重要。顏色，旋律，氣味兒，這些個漸漸地構成故事，其實並不完全是文字。好像還真不是文字構成的一個故事。
記者
等於是說，您是先有感官的東西？
姜文
嗯，妳這麼說就對了。也許是一陣風吹過皮膚的感覺，那我會把這個感覺變成一段，李天然從房頂上騎自行車來找巧紅，來給她送自行車。
記者
為什麼您偏好改編？
姜文
妳知道有一句話，是一個翻譯家形容翻譯的。他說啊，翻譯如同女人，美而不忠，忠而不美。當然，我覺得他不是在說女人壞話，他是說，不同的意思。其實我覺得改編也如同女人，忠而不美，美而不忠。所以現在妳其實看這電影跟小說，沒有對原作的忠實了。
記者
有點像再創作嗎？
姜文
不，也說不上。其實我改編從來都是這樣，並不是單對《俠隱》這樣。那妳看那《讓子彈飛》跟原來的小說差很多，《鬼子來了》跟原來小說差得更多。有點兒像什麼，我見了妳一次，可能就一次，然後回去我寫了一個在 Toronto 的一些文章，然後見了唯一的一個台灣媒體，她是什麼樣兒，她是什麼樣兒。可能寫出來之後，有人覺得，這，根本不像她，或者妳自己可能覺得，哎，有某種地方還真挺像的，但外表可能完全不一樣。是一種印象。
記者
您會認為《邪不壓正》在某種程度上是有自傳性質的作品嗎？
姜文
（笑著）
自傳？沒有那麼明顯吧！我覺得是這樣，因為我原來說過，我說我其實每個片子都是自傳的意義是，你其實都是靠一個創作者或者一個導演的精神世界在養育它，在打造它，要不你靠什麼來打造它。就像妳寫一篇文章，妳以為妳是在寫一個對姜文的採訪，其實都是妳的文化素養和妳的所見所聞，甚至妳媽媽小時候給妳作了什麼菜，那些東西都決定了妳在寫姜文的時候要用什麼字，怎麼寫，姜文給妳什麼印象，這些東西，是妳的。
記者
（笑著）
是。
姜文
對吧。是妳，在塑造了這篇文章，我只不過是妳的道具而已。
記者
（笑出聲）
是的。是。
姜文
所以說，所以說，你要從這個意義說，那當然它都是自傳。但它不是那樣兒一個，表面的一個自傳。
記者
《邪不壓正》已經在中國上映了，您的最新兩部片《一步之遙》跟《邪不壓正》的觀眾反應跟，比如說《讓子彈飛》可能不太一樣，這會影響到您下部電影創作的任何方面嗎？
姜文
不會吧。其實我做完這事我就把它扔了，就像有句話說，為了......為了忘記的記憶。其實，我想把這件事忘去，所以我才認真去把它做了，然後就，忘了。那麼我下一個要忘的東西，不一定是跟這個一樣的東西。
姜文換了個坐姿，像是想起有趣的事情般，臉上浮現了笑容。
姜文
嗯......當然，好多人說看不懂，也讓我看不懂他們。有什麼看不懂的，你看見一塊兒骨頭肉，看見一塊兒牛排，你說你看不懂，你吃就是了，你幹嘛看懂？你想看懂什麼呀？奇怪。
記者笑出聲來。
記者
應該還有時間問最後一個問題。在多倫多影展您參與的大師講堂也有提到過，鑑於您之前的好萊塢經驗，您覺得一部電影要在中西方都成功有多困難？困難的點在哪裡？
姜文
我覺得這個問題似乎是個問題，但實際上也不是個問題，因為這種事情其實沒發生過。妳覺得哪個片子是這樣發生過的？全世界都能覺得接受的？
記者
我覺得臥虎藏龍還蠻......
姜文
其實在大陸沒那麼被接受啦。他們也沒覺得......妳覺得在台灣接受的程度高嗎？
記者
台灣其實還不錯我覺得。
姜文
我覺得西方接受程度會非常好。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其實一直不太存在這樣的事。妳覺得卓别林是？其實卓别林也是經過很長時間......但是你還真是讓那些大量的普通觀眾去，比如說大陸的那些普通觀眾那麼喜歡卓别林，我看也未必。對吧。現在有很多在北美賣得挺好的片子，在中國大陸也不一定好。中國大陸好的，拿外國也不一定好。法國也是，法國有時候非常非常好的，在法語區，拿到亞洲或拿到美國也不行。印度是很明顯的，對吧。所以我也在想這東西，到底......一個東西大家都喜歡好，還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喜歡更好。我覺得，有些菜比如說，味道，北美市場的一些菜，那中餐就沒法兒吃了，難吃，是不是。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記者
那算是上個問題的延伸，您之後有計劃到好萊塢拍片嗎？
姜文
一直有人邀請我，但是，譬如說，我對那種神了怪呀，鬼呀亂七八糟的我也不喜歡。我也不覺得那是一個中國導演應該拍的，所以有時候他們給我，我也拒絕了。然後......看吧，看有合適的我再拍。
第8場 白天/外景 飯店外
記者從飯店門口走出，神情明顯輕鬆許多。她摘下耳環，被飯店外的菸味嗆的連連咳嗽。她在飯店外徘徊了一會兒。
記者
（無聲喃喃自語）
別害怕......火車......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