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大海，沙灘。坎城的海邊風景雖不是歐洲最佳，但有種心曠神怡之感，加之天氣適宜，坎城影展選在五月份是一種對人們的溫柔。至少當你坐在 mk2 （註1）面海的九樓辦公室時，心裡一定會飄過這個念頭。mk2 對於濱口龍介來說是熟面孔了，他大受好評的《Happy Hour》在法國就是 由 mk2 發行，這次入圍坎城主競賽的新作《睡著也好醒來也罷》當然也是由 mk2 接手。《睡著也好醒來也罷》的劇情其實非常簡單，敘述朝子（唐田英里佳飾）周旋在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男子 Baku、亮平（東出昌大飾）之間的戀愛故事。濱口表示他看過柴崎友香的原著小說之後非常喜歡，因此決定把它拍成電影。「這是我第一次拍故事線的時間跨度這麼長的電影。即使是我的上一部電影《Happy Hour》，故事的時間跨度只有幾個月，但這次我必須要在兩小時內說一個橫跨八年的故事，所以對我來說感覺也非常不同。很明顯地，如果你要在短時間講一個這麼長的故事時，某些地方就必須被濃縮，以利於故事進行。當然，這些被濃縮的地方並不是隨便濃縮，它必須保證故事的流暢度才行。我嘗試想讓《睡著也好醒來也罷》變得短一些，藉此讓觀眾運用他們的想像力「參與」這部電影。換句話說，對我而言，如果我能喚起觀眾的想像力的話，他們就能「參與」這部電影。這大概是我最有意識地去做的事情之一」。那麼觀眾的元素對濱口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是的。也許有人認為一部電影被送到像坎城影展這樣的地方就算「完成」了，但我不這麼想。我認為當一部電影終於被觀眾看見時，它才算「完成」。所以，以一個導演的角度來說，你必須盡可能在片中「邀請」更多的觀眾，讓他們運用他們的詮釋、想像力「參與」到電影之中。當然，為了達到這個，事前去仔細考慮你要讓觀眾看到什麼、不看到什麼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讓觀眾「不看到」能激起他們更多的想像力的話，那我當然會選擇不讓他們看到。換句話說，正是因為我拍片時考慮到觀眾，去「選擇」在片中展示什麼、不展示什麼才會變得如此重要」。
濱口龍介自身對於「觀眾」這一元素的考量純粹是藝術性的，但以這次的新片 《睡著也好醒來也罷》來說，情況可能稍微複雜一點。《睡著也好醒來也罷》為日本-法國聯合出品，主要日本出品公司有三個，分別為 Bitters End、名古屋電視台 （Nagoya Broadcasting Network，簡稱 NBN）及 C&I Entertainment。濱口表示《睡著也好醒來也罷》這個計畫最初是從跟 C&I 合作開始的，後來另外兩個公司才加入、以及再後來的法國出品公司 COMME DES CINEMAS 的參與，讓這部片變成了所謂的「商業片」：「也許也可以說是「非藝術片」（not art-house film）吧。雖說是日法聯合出品，其實在製作規模上是很小的。也因為這樣的小規模，我能夠獲得自由度。但同時，執導一部對我來說預算較高的電影的確是第一次。所以，我能夠去探索某些以前可能無法探索的東西，同時像我剛才提到的，我也擁有自由度，對這點我真的非常感激。至於創作層面（creative process）的部分，很明顯地因為這是一部商業片，所以「噢，預算這種事情不用擔心啦」這種情況是不太可能出現的（笑）所以，我就會接到一些要求。如果投資方對電影的某些地方有疑慮的話，他們會問我」，濱口慎重地說，「我的劇本一開始比較長，他們會希望我可以刪掉這部分、把那部分改成這樣......所以是的，我的確收到了很多要求，但我很感激的一點是，我沒有被強迫去同意任何事。所以，我的確同意了某些要求，但我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我同意」。他繼續補充之前提到的較長劇本：「大概多了10分鐘、20分鐘這樣的長度吧。但以故事本身來說，基本上沒有大變化，結局也是一樣的。從我最終用的拍攝劇本（shooting script）到電影的成品，兩者基本上是一樣的。尤其是最後30分鐘，雖然沒有完全照著原著小說走（原著小說以朝子的第一人稱寫成，書中對她內心情感波動及變化的描繪並沒有任何解釋），但有忠實呈現朝子的種種行為。我想讓電影也跟小說一樣，對女主角朝子的情感變化不做解釋，因為我在讀小說時，身為一個讀者我能夠直覺性地了解她的心路歷程。所以我希望觀眾在看我的電影時，也能夠運用自身的人生經驗去理解角色、去發展他們自己對影片的詮釋......所以，在這點上我會非常想要呼應原著的精神，尤其是這部電影的最後30分鐘」。
濱口在改編時做的最大變動大概是在片中加入了2011年發生的日本311大地震事件。會做這樣的改編，大概是濱口提到的所謂「虛構性」：「在日本，尤其是在2011年發生的三重災難（按：311日本大地震及其引起的海嘯及福島核電廠事故）後，即使社會已經回復到相對穩定的狀態，但感覺其實有點像我們活在虛構的小說情節裡一樣。你如果去看日本的政治現況，感覺好像他們在持續地「重寫」（rewriting）一切似的。在日常生活中、在社會中你可以感覺到某種「虛構性」。所以，就這點來說，我想我在處理的、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主題之一就是，如何在這樣的社會中找到真實、活出真實（live the truth）」。《睡著也好醒來也罷》想說的，大概就是日常生活如何輕易地被崩解，不管是被地震、被感情生活、甚至被自己（朝子的行動似乎先於她的腦袋，她總是先做了、再思考），而後如何拾回真實的故事。過程可能曲折、可能困難、可能哀傷，也可能我們最後根本找不到「真實」，但我們一直在那條尋找它的道路上，不停地走呀走。
（圖片提供：Festival de Cannes）
註1：mk2 為 Marin Karmitz 於1974年在巴黎創立，為目前法國最重要的電影出品及發行公司之一。此次坎城影展競賽片由 mk2 發行的還有賈樟柯《江湖兒女》、帕威帕利科斯基《沒有煙硝的愛情》、克里斯多福歐諾黑《喜歡你、愛上你、逃離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