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城] 《無愛之家》丟掉了一個小孩,那無愛的世界會失去什麼呢?

2017/05/18|國際影展
by seboxhong

文/ Sebox


2014 年以《纏繞之蛇》(Leviathan)拿下坎城影展最佳編劇獎、2015 年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導演安德烈薩金塞夫(Andrey Zvyagintsev)被認為是俄國近年來最具有代表性的導演之一,其電影產出速度並不快,2003 年以首部作品《歸鄉》(The Return)拿下威尼斯影展金獅獎一鳴驚人,2011 年再以《伊蓮娜》(Elena)拿下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評審團特別獎,擅長以家庭、社區等小範圍社會群體,對比社會、國家、世界這些結構相對大的範圍,今年又推出了全新作品《無愛之家》(Loveless)入圍坎城影展主競賽片,而以目前的狀況看起來,此片相當有機會讓他拿下第一座金棕櫚獎。


《無愛之家》故事設定在 2012 年,從包瑞斯(Boris)與贊雅(Zenya)這對夫妻開始,他們的結合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愛,年輕氣盛時不小心懷上了孩子,便決定把孩子生下來過著幸福的家庭生活。然而包瑞斯的「大愛」性格卻無法讓穩定的婚姻繼續下去,不小心把小三的肚子搞大,還希望贊雅能夠繼續扶養小孩,種種不合理的狀況下,包瑞斯也只能接受贊雅無止盡的酸言酸語,更協議要把一起買的房子賣掉。




[caption id="attachment_89078" align="alignnone" width="700"] Alexei Rozin 飾演高大魁武的父親包瑞斯[/caption]

另一方面,贊雅從電影一開始就展現出追求物質生活的個性,帶著看房子的人隨意地在家裡進出,也不管兒子是不是在房間做功課,粗暴地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休息時就無止盡滑著社群網站,讓電視播著如何變得更美麗的膚淺節目。電影很快建立了這兩個主要角色的個性,不論是包瑞斯對於自己的「博愛」無能為力,或是贊雅在美容院與朋友聊著新認識的有錢伴侶,種種線索讓觀眾進入了一種寫實卻殘酷的尖銳氣氛中。




[caption id="attachment_89077" align="alignnone" width="700"] Maryana Spivak 飾演一心想要逃離家庭的母親贊雅[/caption]

此外,電影更讓我們看到兒子亞力歐沙(Alyosha)對於家庭現況的無奈與痛苦,只有 12 歲的他必須背負著根本不該加諸於他的壓力,在一場爭執的戲當中我們見到了亞力歐沙躲在浴室無聲的吶喊,隔天便決定離家出走,也開始了這個故事最重要的轉折。這對即將離婚的夫妻必須要共同開始一趟尋找兒子的旅程,任何一部電影都在這個時候將警察、官僚等敷衍的體制搬上檯面,不過《無愛之家》卻反其道而行,讓幫忙尋找的「其他人」看起來比這對夫妻還更有想要找到亞力歐沙的渴望,交叉比對之下更讓這對父母就像在配合著搜查的過程,心到底在哪我們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一定不在這個孩子身上。



導演安德烈薩金塞夫相當擅長透過「無情」這個母題穿透故事的各個面相,這對夫妻之間並沒有愛,包瑞斯對於家庭的愛似乎也只是短暫,他無法克制自己對於感情的分寸。贊雅的心從未放在自己的家庭上,他追求的是成為上流社會裡的美麗女人,他所愛是虛無、是浮雲、是物質,卻無法否定人對於夢想、理想追求的自由。劇情發展到亞力歐沙失蹤時,接上的是包瑞斯與贊雅各自與自己的新伴侶度過的時間,吃完晚餐後做愛的,又或是做完愛後吃晚餐,這兩個角色的行為回歸到了人類最基礎的需求,食色性也,他們所渴望的就是如此利己、如此自私的慾望而已。


電影的最後我們看見事過境遷的兩個人,各自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包瑞斯與小三和孩子同居,卻不像一開始承諾要好好地愛這個孩子,看著電視上的新聞報導,包瑞斯因為孩子的哭聲太過吵鬧而把他放回嬰兒搖籃中,很顯然他對於這份愛的新鮮度早已過期。贊雅與有錢的伴侶過著奢華的生活,坐在沙發上電視同樣也播上著難民的新聞,贊雅與電影一開始一樣滑著自己的 instagram。難民大聲喝斥著毫無良心的恐怖分子,希望他們都下地獄,這些真實但悲慘的事件卻只讓贊雅覺得煩燥,沒有任何對談的兩人看起來也早已不像熱戀時的親密,最後贊雅走出窗台在豪宅的陽台上跑著跑步機,彷彿前面兩個小時的故事都不曾發生,愛也從不存在。




[caption id="attachment_89076" align="alignnone" width="700"] 安德烈薩金塞夫擅長以「無情」這個母題穿梭不同故事[/caption]

安德烈薩金塞夫在技術上展現出相當高的才華,在聲音設計上面相當令人印象深刻,片頭就以非常狂暴的鋼琴聲響,帶領觀眾進入這個實際上也是相當狂暴的殘酷故事。電影也有許多橋段安德烈捨棄了對白的聲音,反而以關上車門的車內、關上窗的室內...等,接近真空無聲的狀態,取代了爭吵、辯論的對話內容。在夫妻吵架的過程中,甚至以搖滾樂作為攻擊對方的武器,觀者在電影院也同樣感受到相當令人窒息的壓力,卻在多數保持一定程度的安靜,讓每一個動作都成為劃破寂靜的聲響,觀者的注意力自然而然也全數交到了大銀幕上。


在畫面上,電影開頭就給出了許多構圖精準的雪地景色,在湖面的反射像我們看到以雪地為中線的上下倒反影像,呈現了虛與實的有趣對比,回到文本更巧妙地呼應了夫妻倆對情感的真實性、對所求的真實性,以及活著這件事情的真實性。電影當中警察們所搜索的廢墟也是一大看點,廢墟中殘留的家具與裝潢,搭配上不斷漏水的環境狀態,令人聯想到《梭哈人生》(A Hologram for the King)裡面杜拜的虛有其表,或是攝影師 Christian Richter 捕捉到的城市空殼,只剩下破碎不堪殘留下來的片段。



隨著電影中不斷穿插著電視上播報敘利亞難民的新聞,對比廣播節目中不斷放送關於馬雅預言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的消息,切回故事主軸則產生了一個相當有趣的對比,現代人的生活擁有過多選擇自由,資訊的選擇、生活品質的選擇、關注議題的選擇,各種「做自己」的選擇,然而當人們選擇了只愛自己,而活在沒有其他愛的世界裡時,這些自由不過只是自私的另外一個藉口罷了。


在台灣,每每我們在國際新聞平台上看到哪個地方又開始了戰爭,難民們又面臨無家可歸、無以飽腹的困境時,總是會引起許多討論,而其中也不乏對於那些漠不關心的人嚴厲的指責。筆者認為導演安德烈薩金塞夫透過一個沒有愛的家庭講述了一個相當大的議題,然而這樣的作法並非要逼迫每個人都去關心恐攻事件、法國新總統、川普失言等等所謂的國際新聞,而是透過社會群體最小單位-家庭,帶領觀眾回頭檢視自己的真實生活,是否也像電影中所呈現的荒謬、無情與冷漠。一個無愛之家丟失了一個小孩,那麼一個無愛的世界,又會失去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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