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JackKuo
電影《愚行錄》改編自貫井德郎同名小說,並且為導演石川慶的首部劇情長片。故事劇情從田向家的滅門慘案展開,後透過擔任記者的主角田中(妻夫木聰飾)尋訪被害者過往的友人,逐漸拼湊出駭人的真相。導演石川慶選擇從原著的眾多訪問對象中,擇取被害者大學時代加以著墨,主要是因應電影片長的限制,而角色的取捨也是為了讓電影更能完整刻劃每位被訪者的性格,呈顯人性複雜多元的面貌。
此外,導演石川慶選擇被害者大學時期的交友為主,也企圖反映日本年輕人求職生存的困境。在日本社會階級劃分的潛規則裡,社會位置多是不可變動的,人們拼命努力爭取機會,可能也只是微小的階級移動而已。劇中凶案的被害者夏原(松本若菜飾)大學時期為了從外部生打入內部生的圈子,拼命地偽裝自我,讓自己保持完美的形象,而她的交友也是為了讓她擠身內部生的一種手段,劇中主角的妹妹光子﹙滿島光飾﹚即是夏原用完即丟的一枚棋子。另一位凶案被害者田向(小出惠介飾)時時和各個女性對象搞曖昧,他的行動主要是為了自己的未來著想,交往對象的身世背景形成田向交往的考量,而交往對象本身田向並沒有太多的重視。電影以年輕人從學校過渡到社會的階段,揭露日本階級社會的殘酷性,就如田中訪問的其中一人所說:
「這不是M型社會,而是階級社會。」而電影更直指人們在這樣的社會架構下掙扎求生的各種醜態。
電影清冷的影像色調帶出人際疏離的世界,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在日本社會求生的手段。劇中幾乎不見人性溫暖的部分,角色多為了掩飾自己的愚行,遮蔽真實的自我。尤其飾演主角田中的妻夫木聰,從頭到尾幾乎是面無表情的臉孔,妻夫木聰透過內斂的演技精湛地詮釋角色壓抑的心理狀態,空洞的臉孔更映照絕望、消沉的日本社會,或許只有將自己的內心封閉才能讓自己勉強生存下去也不一定。我認為劇中的光子是唯一坦露真實自我的人,光子真心和夏原交往,但是最後卻遭夏原遺棄,光子的純真無法適應殘酷的日本社會,終至價值觀完全崩毀。
導演在詮釋光子精神世界的拍攝手法,鏡頭透過看不見臉孔的「手」爬滿光子身體,劇情前段「手」呈現光子的夢魘,製造懸疑驚悚的氣氛。後隨著光子和夏原的情節,讓觀眾得知那些手是曾經玷汙光子身體的「手」,揭露光子的心理創傷。電影減省光子和大量男性之間的性愛場面,其不強調戲劇性場面或光子外顯的異常行為,而是以局部特寫鏡頭「手」向內探索光子的精神狀態,或許那「手」也是開啟兄妹之間秘密的記號。劇中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哥哥探視光子,後鏡頭刻意聚焦光子伸向哥哥的手,那手是企圖向哥哥求救,亦或是對絕望的哥哥伸出援手,「手」形成兄妹之間緊密的情感連結。
劇情結構主要是記者田中對被害者曾經交往對象的調查,以及穿插光子和田中兄妹關係的隱情。兩條劇情線交織出凶案的真相其實不難猜測,難以猜測的是因為重新觸及凶案延伸出各種人性複雜的面向。隨著劇情的推進,不禁讓人懷疑敘事者的可信度,提供證詞的那些人是否有問題,被凶殺的夫婦是否有問題,甚至擔任調查真相的主角本身是否也有問題,人性的複雜讓真相不斷被重新塑造,扭曲的真相是人類如何去合理化自己所犯下的愚行。而兩條劇情線也形成了有趣的對照,看到劇末我忍不住會想,到底是被隔離的光子精神有問題,還是那些提供證詞的人有問題,鏡頭在哥哥探視光子採用一分為二的構圖,也提出了這樣的質問,到底是其外探視的人有問題,還是其內的光子有異?何者才是真正被困住的角色?電影最後所供出的真相,意在讓人反思眾人陳述的過程,那些冷言冷語的指認,那些嘲諷他人的愚昧,更多是指向自我,突露人性幽暗的部分。
從《愚行錄》的片名直接解釋,可以看成是一本集結眾人愚蠢行為的目錄。導演改編原著,刻意在片頭片尾增添公車的鏡頭,緩慢的運鏡瀏覽公車上的眾生相,營造出一種目錄感。電影劇情則像是目錄裡的內文,節錄人物對話的愚昧,而劇中光子正視鏡頭的那場對話揭露的不只是真相,更直指那些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被觀看,連自身是多麼愚蠢都視而不見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