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Jack Kuo
勾起我對《夏之殘戀》的觀看欲望,起自過去台北電影節那句宣傳語「潮濕的情慾,且行且走的愛情,幽雅緩慢的節奏仿如昭和版的《花樣年華》。」或許兩部電影有部分形似,劇情都在講述孤獨的人如何找尋寄託,藉以抑止無法安寧的愛與欲。而兩部電影均有女主角將頭依靠在男人肩上的場景,是害怕孤獨還是愛情使然,也引人遐思。
《夏之殘戀》令人聯想到王家衛電影,亦或和大量的煙雲在鏡頭前擴散有關,電影多次固定鏡頭拍攝角色抽菸的畫面,時間感變慢,觀眾似乎被滯留在角色某個記憶片段裡頭。王家衛《花樣年華》不重情節而意欲營造浪蕩頹靡的氛圍,以及男女彼此窺探對方思緒的曖昧氣氛,這些種種在《夏之殘戀》亦有形似的氣息。導演熊切和嘉曾透露片中人物不斷的抽菸的場景,實則是自己煙癮的投射,並且是關注角色情感狀態很重要的一種方式,也遙遙呼應那個時代日本電影裡頭角色營造情緒時的拍攝手法。「其實我個人是重度吸菸者,還有就是那個時代的電影,也常常用抽菸來表達情緒,有些無法用情感跟台詞去呈現,都可以用抽菸去表達,打火機或是火柴,彈菸或是抽菸的方式都有可能呈現角色的情緒和狀態。」
《夏之殘戀》較之《花樣年華》大肆渲染的懷舊氛圍,顯得內斂許多,但仍能感受到導演熊切和嘉對日本昭和年代的執迷,企圖還原當時的時代氛圍。女主角相澤知子﹙滿島光飾﹚穿著的和服花紋和身為型染家所製作的各種圖飾相映,成為片中時代女性的縮影,同時她卻擁有著異於傳統表相,不受時代束縛的女性自主意識,她勇於表達自己所愛,追求自己的理想。我很喜歡片頭滿島光不顧形象吃著可樂餅的樣子,而那種不做作的個性也為她惹來不少麻煩,讓喜歡他的男人又愛又恨。滿島光的內心戲不僅在男女之間,更是壓抑的時代氛圍與炙熱的情感欲望之間的拉扯。
劇情主要聚焦在女主角相澤知子,周旋在兩位男人之間的三角戀情。男人小杉慎吾﹙小林薰飾﹚是有婦之夫,卻和知子同住一屋簷下,而另一男人木下涼太﹙綾野剛飾﹚則是知子的舊情人,在長達八年後又重新聯絡起知子,想再次追求自己所愛,知子在兩位男人之間該如何抉擇成為本片主軸。然而三角戀情被導演處理的平緩優雅而不戲劇化,人與人之間的緊張不安多被靜謐的氛圍所掩蓋,鏡頭緩慢游移在人物的日常生活,並且透過慢鏡頭彰顯知子繁複糾結的內心,呈現她在一個男人出走後,另一個男人隨即進住的幽祕空間,進而凸顯角色內在的戲劇張力。
電影的敘事手法採用知子現在的生活為主,回憶不時相輔對照,在平靜的劇情裡滲入知子內心變化的情愫,幾次閃回令她憶起過往與兩位男人共度的美好時光,暖黃的色調洋溢著幸福的色彩,回憶同時也形成她對時下兩位男人該如何抉擇的判準,不時換邊傾倒。知子的現實生活較之於回憶的篇幅多出許多,但知子其實是活在回憶裡頭的,現實不過是習慣的延長,宛若煙癮般戒不掉。知子的現實生活顯得壓抑,三人之間的關係更像死結般不知從何而解,而劇中現實的部分也透過緩慢淡出的方式營造令人喘不過氣的滯悶感。
電影鏡頭特地捕捉某些細節來替代角色的言語。慎吾在相澤家擺放仙人掌盆栽,而當知子去他家拜訪時看見另一盆仙人掌,知子原本一心想讓慎吾離開他的家庭的,但當她看見仙人掌後,她知道慎吾從來沒有脫離那個家的想法,於是內心遭受打擊。角色之間不用言語,屋內的細節已然訴說角色的心意所在。在其他地方,鏡頭刻意拍出窗台上蛾的屍體,被螞蟻爬滿的水蜜桃,那些日常細節或許是導演對生與死的理解,「剝除」生死之間的界線,重新看待失去與重生之間的關係。
我很喜歡知子因為浸染布料在手指上留下的痕跡,那是一種希望對方注意到的細節,慎吾可能注意到了,所以他欣賞知子的才華,知子也因看過慎吾寫過的書給予極度讚賞,兩人對各自的才華相知相惜,成為日後相繫長達八年的羈絆。電影有幕知子向良太坦承自己和慎吾分不開的原因,她說可能習慣已經壓過眼下的愛情,此刻場景知子染黑的手指再度吸引著我的目光,或許她也希望良太能注意到她的才華吧,或許這樣才能破除她和慎吾的關係,開啟另一段關係。
劇情末尾出現知子仰望天空的主觀鏡頭,禁錮的內心重新被打開。儘管整部影片都處在難以擺脫的情感泥沼中,導演最終亦將這段難分難解的戀情理出頭緒,讓知子站在同樣的場景迎接另一段嶄新的戀情。劇中人物由陰暗到明亮的心境轉變,也讓人聯想到導演《感應》裡的最後一幕,哥哥和弟弟一起打破家中原被封死的牆面,陽光從洞中灑進室內,照亮哥哥內心深處的黑暗。
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困住知子無法走出的是那些珍貴的記憶,而讓知子得以重新開始的也是那些記憶,不如我們從頭來過,重新梳理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