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翠蔆專欄 / 《青春,半生不熟》:現在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

2016/08/03|
by 孫翠蔆
文/ 孫翠蔆

《青春,半生不熟》(もらとりあむタマ子)直譯為「不求上進的玉子」,如原片名所暗示/明示,這是一個不求上進的故事,在人生路上脫離了軌道的廢柴,在大學畢業後過著啃老生活的故事。青春迷茫啊,當然到了中年繼續迷茫的也不少,去年同樣是日本電影的《百元之戀》,描述的就是三十歲尼特族奮發熱血,突然想在生活裡尋找意義的故事。說熱血也不全是那種高中生式的熱血,不過和《青春,半生不熟》相比,任何稍微有汗水、吶喊、奔跑的電影,大概都能稱上熱血了。在《青春,半生不熟》中,大多數的場景都圍繞在玉子的三餐、午睡、漫畫、電動,和偶爾與父親及其他人的交流上。日子軟綿綿的,像浮在半空中,許多事好像發生了又好像沒發生,四季就這樣瑣瑣碎碎地流逝。

故事從秋天開始,玉子大學畢業後回到老家甲府,賴在父親經營的體育用品店,過著那種許多人大概都經歷過的長假生活:中午起床、午餐胡亂打發、下午看漫畫玩電動、累了就翻個身睡去、傍晚醒來看著照進室內的夕陽,渾渾噩噩地又過了一日。在這種狀態下,家門之外的世界是毫無現實感的,父親一開始當然也碎碎念過,但幾次大小聲都不了了之,兩人以某種微妙的平衡生活著。這種默許的態度,和任勞任怨負責全部家事的寬容,使玉子對父親有股說不出的悶氣。她知道一直這樣過下去是不行的,但這不像長假,時候到了並不會自然結束,沒有改變的契機,也沒有改變的動力,被父親嘮叨不甘心,什麼時候要工作又說不出來,玉子就這樣耗著。導演舉重若輕,以玉子的每日三餐紀錄這樣的生活,在這段停滯不前的光陰裡,只有吃讓人感覺自己活著,餐桌上的食物隨季節變換,反倒成了日子還在流轉的證明。

冬天過去,春天來了,空氣裡有了微妙的轉變,連無所事事的玉子都受到某種感召似的,默默地動了起來。她在飯桌上宣告自己想去買面試用的衣服,父親淡淡地應了一聲,事情好像就定了下來。但玉子想面試的不是一般公司,而是少女雜誌上的偶像團體,她找了自己唯一的朋友:照相館的國中生小弟為自己照有「透明感」的寫真照,並再三威脅對方替自己保守秘密,與此同時,父親感慨著女兒要獨立的日子也終於到了,買了一只名貴的錶要送她,玉子對這種高調的慶祝感到尷尬,和父親吵了一架要他把錶退回店裡。隔天照相館老闆帶著照片來到店裡,原來玉子拍照的事早就不是秘密,這些原想暗暗進行的少女夢被攤在陽光下,玉子猶疑著往前踏出的一步又縮了回來。此時父親笨拙地補上一句:「玉子還是很可愛的啊!」讓玉子惱羞成怒:「好煩!別說了!我就是討厭這樣!」這個進一步退兩步的插曲,生動地刻劃了父女間彆扭的情感,一方懷著期待而一方感到壓力,拙於表達最後變成吵架,但導演避開了可能的煽情與高潮,隔天大家又都沒事似的,事情就這樣落幕了,內心卻有了某種心照不宣。父女的情感便在這一樁樁沒頭沒尾的插曲中堆疊。

「現在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玉子在履歷中這樣寫著,多少時候,我們都想對著身邊人大喊這句話,就如另一部日本電影《我只是還沒有認真而已》,一旦開始振作,我就會變成完全不同的人。然而,那畢竟是只能對自己說的話罷了,在還沒找到自我認同之前,這樣的狀態只能是人生的過場。夏天來了,許多事都浮躁起來,玉子先是在路上巧遇光鮮亮麗的老同學,接著又發現離婚多年的父親似乎有了新對象,身邊人的生活似乎都將迎來改變,這種隱隱然的威脅使她跑去找父親的新對象,亂七八糟地講了一堆父親的壞話,甚至給遠在東京的母親打小報告,然而母親一句:「還在說這種話的只剩玉子了喔。」將她打回現實。無論多麼賴皮地想要留住生活的腳步,生活都不會停留,在玉子那個舒適、慵懶、堆滿漫畫的房間之外,世界的樣子早已飛快轉變,就算甚麼也不做,也不可能一直在同一個狀態。玉子再一次巧遇光鮮亮麗的老同學,但這一次,即將離開家鄉的老同學站在月台上哭泣,她和玉子隔著一段距離互相揮手,彷彿各自對著自己告別。

在電影的最後,玉子終於還是被父親趕出了舒適圈,「不管工作定下來了沒,總之先離開家裡」,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玉子的表情混雜了吃驚、落寞,又有一點如釋重負和開心,終究不可能再懶洋洋地過下去了,父親推了被動的她一把,這一年漫不經心累積起來的生活,「啪」一聲被推倒時,居然也是那麼感傷。也許每個人都會有這麼一段茫然時光,有人選擇跟隨當代顯學去旅行,有人選擇在家耍廢與世隔絕,有人別無選擇必須賺錢生存,無非都是生活罷了。在《青春,半生不熟》裡,沒有甚麼是必須被批判的,只是在這不長不短的一年之後,看到玉子終於有所改變,觀眾如我,內心還是不免百感交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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