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後現代的詩意電影!專訪《路邊野餐》導演畢贛的電影、夢境與詩

2016/03/31|焦點人物
by seboxhong

採訪/ Sebox


「我的電影就像一場大雨,但你們不要帶傘。」-畢贛


畢贛導演以《路邊野餐》拿下了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的金熱氣球獎、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等獎項,也獲得法國影評人非常高的評價,不過對於台灣的觀眾來說,這位被譽為中國苗族阿比查邦(Apichatpong)的導演,影像中仍然有一些艱澀的安排所造成的距離,HypeSphere 狂熱球很榮幸能跟導演近距離討論電影、夢境與詩。


從以前拍攝的《金剛經》、《老虎》到現在的《路邊野餐》,你都選用夢境作為故事發展的根基,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呢?


「夢境應該不屬於創作裡面的開端,它應該是創作最後落實到的地方。我希望很多特別是具象的東西,最後能夠真正落實到夢裡面。」


其實我覺得導演所有的作品都好像有一些關連性,例如在《金剛經》裡的花和尚、老歪...等,這些人名都是你在創作裡面持續使用的,整體看完我會覺得好像是我們在做夢的時候,常常會有相同場景、相同人物,但不同故事的夢境,這些故事都是有接續性的嗎?


「其實不是完全接續的,有時候會變奏,有時候角色之間會互通,不一定是連續性的。可能在下一部作品裡面又出現了一個花和尚,但完全不是那個花和尚,它只是一個代稱。在整個夢境裡面,他們的角色各自有變化,只有一個根基在那裡,有一個宿命在那裡,其他都是可能有變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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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奇導演為什麼會選擇「金剛經」作為你電影裡的母題?


「我最早的時候拍攝了《老虎》,那個時候去參加南京影展,回到家我就跟我的姑丈,也就是這幾部電影的主角陳永忠,我們去吃燒烤去喝酒,當時其實特別開心,但又特別感慨,因為如果老歪真的知道我們讓他一起拍電影,他一定會很高興。老歪其實是我姑丈最好的朋友,很早之前就過世了,拍完電影之後我就覺得其實這關係是很動人的,我就想要做一件事情來紀念主角最好的朋友老歪,因為我跟我的主角除了現實生活中的親戚關係,在電影中也是導演與演員的關係,第一個反射到我的腦海裡的就是我想要拍一部電影來紀念(超渡)他,第二個想法就是那我乾脆拍一部電影叫做《金剛經》好了。後來我就去翻了一下金剛經,其實內容就是釋迦摩尼與須菩提的對話,談論整個宇宙觀之類的,所以我就把陳升這個角色作為釋迦摩尼,須菩提就是老歪,但他們討論的不是這些主題,而是討論著彼此夢想的虛無、人生的虛無。」


我們在《路邊野餐》的英文片名 Kaili Blues 就感受到了如同《神探亨特張》(Beijing Blues)的憂鬱氛圍,而《金剛經》的主題其實也存在著很濃厚的一層憂鬱,是因為這樣你才選用黑白畫面作為整部電影的基調嗎?那為什麼在字體顏色的選用上又使用了紅色呢?


「其實比較坦白地說,電影拍完需要經過調色的過程,那是需要技術的,但我又不會那些技術,於是我就把它改成黑白的影像。(笑)至於紅色的字體是因為在貴州當地,墓碑的本體是素色,上面的字是紅色的,我就把這部電影當成紀念老歪的一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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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你的姑丈陳永忠先生,我在看電影的時候一直覺得他長得很像侯孝賢導演,尤其是他在皺眉的時候那個神韻實在非常親切,你也在早先的訪談中提到,侯導是你的偶像,但是你的影像語言又是那麼有別於侯孝賢導演的作品,他是怎麼樣影響你的呢?


「我在看電影海報的時候覺得真的特別像,尤其在短片裡面又特別像。(笑)首先我認為他在拍電影的時候大部分是純直覺式的,他的影像風格到了後期透過自我追溯找到了一個路線。我學習到的是他拍攝電影的方式,不論是在《金剛經》或是《路邊野餐》,我都使用純直覺的方式來創作,這兩個作品的靈感出現之後你就開始回溯、整理你的記憶,以及處理時間的方式,就會產生所謂的風格。當然侯孝賢導演的作品都是非常有生命力的,那我們也常學習了一些技法之後去拍電影,但我從侯導那裡學習到的是如何拍出屬於自己的電影,有點像是我學到了他如何學習拍電影的方式。」


不論是在《金剛經》或是《路邊野餐》裡面,我都可以感受到導演對於作品注入了一種多愁善感、悲觀的元素,導演本身是一個這樣的人嗎?還是說其實這樣的設定是想要反應出什麼樣的問題呢?


「我覺得作品的絕望可能是創作者的一種期待吧,我的作品是失落的、絕望的,那我做人方面就會比較正面一些。(笑)但其實這些負面能量在作品身上,它們開始出現了一些能力,開始發光,這是創作我最需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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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裡面讓我感到很驚訝的一個轉折是當陳升到了蕩麥之後,出現了洋洋這個看起來跟故事毫無關係的人物,卻又默默地引領著故事繼續往前推進,這個角色設定在這裡的原因是什麼呢?


「來自凱里的陳升來到了蕩麥,這個地方其實是一個過去、現在與未來全部交織在一起的時空,他一個人到了這裡好像進入了夢一般的場域,我害怕他太孤獨,我就設定了一個跟他一樣存在於『現在』的角色洋洋,而洋洋又準備到凱里當導遊,與陳升之間又多了一層關係,這樣的存在能夠讓這個場域的時空更加錯亂,卻又更加真實。」


在這長達40分鐘的長鏡頭裡面,陳升遇見了長大的衛衛、陳升過世的妻子,以及即將要前往凱里擔任導遊的洋洋,透過一個時間應該要一致的長鏡頭全部匯集在一起,的確完全切合導演所說「他的電影都在處理時間的問題」,聊到這裡導演又補充說道:


「其實這顆鏡頭總共有一個小時,後面還包括了陳升隨著繡花鞋遇見了他的母親,到了一個充滿香蕉的地方,會選擇香蕉的原因其實是我自己的習慣,每當我心情不好或是感到煩躁時,吃根香蕉就什麼事都好了,而在電影裡面出現的那些『香蕉洞』,其實是貴州以前的防空洞,後來不打仗了空著也是空著,就被拿來放香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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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還沒看電影之前就聽說了畢贛導演被封為中國的阿比查邦(Apichatpong),真正看完電影後才真正感受到之中的關連性,與畢贛導演聊完後更能進入他如此真誠又迷幻的世界。畢贛導演對於夢境、詩以及電影這三個媒介有著自己獨特的觀點,以時間串連三者,卻又從三者中各自呈現富含韻味的寓意。或許不是真正解構了任何一個部分,而是以最個人、最私密的方式呈現給觀眾,這樣沒有企圖的走在藝術電影與實驗電影的邊界,又套用了商業電影的敘事架構,儘管我們無法完全理解電影,電影卻能全方位地理解我們。


從畢贛身上我看到一個創作者如此坦承將自己交付於作品,又讓作品誠實地與觀眾交流,穿梭於自我回憶中的片段,透過影像寫詩,把銀幕上的畫面隨著夢境的腳步錯置,讓觀眾從枝微末節的片段中找到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觀影經驗,我想這或許就是《路邊野餐》最難能可貴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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