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末日》:憂鬱的演化
前兩天因為朋友的推薦,看了拉斯.馮.提爾2011年的電影《驚悚末日》(Melancholia)。基於此前對拉斯.馮.提爾的印象(之前我看過《破浪而出》、《白痴》、《性愛成癮的女人》,覺得他挑戰觀眾的意味濃厚,不太適合自己),作足了心理準備才看這片。結果如推薦的朋友所言,《驚悚末日》沒有那麼「弄」人,對「憂鬱症」(Melancholia,即憂鬱症)的呈現也讓人耳目一新。
電影以一對姐妹為主角,第一部分以妹妹賈斯汀的婚禮為主場,透過費時耗力的婚宴,帶出賈斯汀於情感、家庭、工作等方面的矛盾,透過各種異於常軌的行為暗示隱然存在的憂鬱傾向。第二部分則以姐姐克萊兒為主,講述當充裕生活面臨「鬱星」可能撞擊時的恐懼,而此時作為配角、陷於重鬱的賈斯汀,反而成為最冷靜面對末日的人。
正像《白痴》挑戰觀眾對「白痴」的理解,《驚悚末日》挑戰觀眾對「憂鬱症」的認識。電影中無法好好面對生活、在重要時刻把一切搞砸的賈斯汀,對比於擁有人人稱羨的一切、過著優渥生活的克萊兒(及其丈夫)。在面對「末日」等級的災難來臨時,賈斯汀卻像預知一切一樣冷靜平和地接受與等待,而克萊兒則活在擔心害怕失去一切的恐懼之中。
據說拉斯.馮.提爾是從自身「憂鬱症」的經驗中提煉出這部片的構想,賈斯汀在許多方面源自於他自己。我不曉得今日大量的「憂鬱症」患者與相關研究人員會不會同意拉斯馮提爾這樣的觀點,但觀看《驚悚末日》的過程(尤其是第二部分),卻一再想起前些日子翻看過的一本新書《憂鬱的演化:人類情緒本能如何走向現代失能病症》。
誠如《憂鬱的演化:人類情緒本能如何走向現代失能病症》的副標題所標示,有過重度憂鬱經驗的作者強納森.羅騰伯格從人類情緒本能與現代社會性質的角度,說明憂鬱作為一種負面的情緒原是有助於人類生存的能力,然而在複雜、高壓、訊息爆炸、對快樂期待值過高的現代社會裡,憂鬱的情緒本能便被逼迫至某種無法解套的狀態。而書中談到從憂鬱症中康復且不再復發的人,分享經歷憂鬱之後,思想與感受的變化:「經歷憂鬱症造成的混亂後,她『內心感受到一份以前沒有過的平靜』。生活中慣常遇到的麻煩和難題似乎沒那麼嚴重了。這份平靜同時也近乎矛盾地讓她更願意承擔風險。她說經歷過憂鬱症之後,『我甘願冒著受傷害的風險去擁抱人生的自然走勢,而不是意圖將它轉往我要的方向,然而這樣做卻給了我新的勇氣,因為不會有比想要一了百了更差的結果了……人生中可能遇到的事情裡,最糟糕的莫過於想要結束生命。現在我活得比以往更勇敢,對其他人和對我自己都更多了一份敬意。』」似乎與《驚悚末日》的賈斯汀有些近似。
雖然強納森.羅騰伯格的書與拉斯.馮.提爾的電影表述的重點不同,他們一樣觀察到憂鬱症的特質與潛能—經歷憂鬱而得到改變者,往往能以常人無法理解的狀態去面對生活與生命。這也許就是電影賈斯汀跟克萊兒說她擁有的「預知能力」(或賈斯汀跟克萊兒的孩子說她擁有的「神力」)。這種能力也許不能改變世界,但卻是經歷過深度絕望發展出來的特殊能力,在超越個人的嚴重災難降臨時,能夠從不同的層次去理解接受的能力。
我想不是所有人經歷重度憂鬱之後都能發展出這種像特殊能力(甚至憂鬱症患者與研究人員也不見得能同意拉斯.馮.提爾的觀點),但我以為《驚悚末日》透過「鬱星撞地球」展現出憂鬱症患者與常人世界的不同這點,卻仍是令人欽佩著迷。因此,對我個人而言,這部片是我目前看過拉斯.馮.提爾作品中,最令我喜愛的一部(雖然稱不上很愛,只是比其他部來得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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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引文出自〈你會不會擔心憂鬱症復發?《憂鬱的演化》〉:https://www.mplus.com.tw/article/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