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光祐
將進酒 李白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下一隱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實在太難用生命燒出此句。因人醉於生、夢、死。非陶醉,而是搖搖晃晃的,迷迷濛濛的蹣跚,甚而顛簸不堪。不禁猜想李白是哪種呢?是夢是死?還是大澈大悟的獨醒者而生?
母親(呂雪鳳)、老鼠(李鴻其)、哥哥(黃尚禾)、碩哥(鄭人碩)及表姊大雄(王靖婷),互相纏繞誰也不放過誰,各有自醉(墜)而求不得生。母親是最真實,最死寂的醉,漫長的宿痛雖消得快斷,但整個家庭依舊瀰漫腐爛,遺留遍山頭。
左手阿奴比斯,右手七爺,胸前鬼面,掌握生死同掌握所有存在,皆最權威象徵,諷刺的是,蟻走魚跳水,親"愛"的兄長(螞蟻)跟大哥(蛆)產生情愫,母親亦意外慘死,被蛆腐食殆盡。老鼠最在乎螞蟻,螞蟻卻與蛆共舞;吳郭魚(啞巴女)遍得遍走,轉眼即逝捉不住。是此,老鼠什麼也沒有,在污水上掙扎,人鼠相視不能辨異。蛆,為了生存四處寄生,真貌性向都得隱藏,儘管稱己為蜘蛛網上的魔鬼,實則為網上羔羊,甚深深覺得自己就是腐食老鼠母親的蛆。
「你哥從小最怕螞蟻,你最愛螞蟻。你哥最怕火,你跟我一樣最愛玩火...」家庭矛盾馬上破題。而「我是你兒子阿,沒有人看不起我!」一語道盡螞蟻對自我的認知慾,被母親及老鼠蹂躪,終究終生醉夢。
表姊敢愛敢恨,啃食獵物。與老鼠的對飲,展現兩人掌握的慾望,如艾比斯灼烈。但表姊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老鼠只是抑鬱地遮掩。
是以,表姊最後的爆發要蛆真實面對,被絕對的掌握--「死」;螞蟻僅得到短暫的發洩又將四處打轉(像最後看著老鼠離去的,抱頭的)--「夢」;老鼠在再次面對生死後,幻想,跟母親脫離「醉」(倒酒、放生),欲得「生」。
但黃河之水再也不復返了。
張作驥導演選景在新店溪旁的寶藏巖群落非常巧妙。自然環境為前河後山與外界隔離,內部構造又錯綜複雜,片內常可見老鼠穿梭狹巷、樓梯間,從樓層攀登隔壁屋頂,寂靜封閉地足以讓這起家庭窒息劇上演,只充肅殺。而許多的座屋面河鏡頭,由人物背影對抗渺茫溪河,更無止盡堆疊所有人物的無奈,甚而映襯「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之悵。如此選景之細膩實能使人從第一幕就感受到那股瀰漫整屋厝揮之不去的氣味,以及室內短兵相交的窒息感...縈繞至終。
場景安排帶出悵,那曾韻芳的配樂真為最後一根稻草。南管曲調的將進酒配上鋼琴伴吟,恩...如好酒的後味,惆上加惆。外部氛圍營造完美之餘,核心的故事編排上,可見各角與其象徵關係密切。導演在以蟲喻人、說事的安排上,相當得宜鮮明。例如螞蟻與蛆的共舞、佈滿蛆的母親、濡濕狼狽的老鼠,象徵與人、象徵與象徵的斡旋著實讓人會心。另外,整部戲又緊緊抓住將進酒這主題,幾乎每幕都有酒,你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要醒,又在哪一刻會倒地不起。究竟是什麼醉如此折騰,如此萎迷。故事頹靡的進行,讓觀者宿醉其中,到許久以後,到投射自己的醉是何醉。即是此片最緊扣咽喉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