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到了後半,導演自己為這部片下了這樣的註解,其實這一部片,骨子裡想要翻轉與辯證很多事情;導演說,網路上有人在說這部片太誇張,底層社會出生的小孩怎麼可能學小提琴,真是難看。但陳愛琳一家其實就是導演自己家庭的縮影,爸爸來自底層社會,家中共有十三個兄弟姊妹,林靖傑排行第九,最誇張的時候,總共有八個哥哥姊姊在教小朋友拉小提琴,非常不合乎常理,導演說:「你們說這部片不真實,但我的家庭就確確實實如此,事實上,我們都是一直在尋找理所當然與不可思議的邊界,那才是值得玩味的人生。」,導演又補充,真實的人生到極點都很魔幻,假如我們都呈現理所當然的部分,這部電影就會顯得陳腔濫調;在那個年代,家中要養十三個小孩,能讓孩子們正常長大沒有夭折就不錯了,何況是送去學小提琴,一般人對於小提琴的印象都是家境不錯,教養好的孩子在學的,因為父母遺傳的關係,導演的兄弟姐妹們音樂天份都很好,尤其是三哥(就是電影中飾演小提琴中心的老闆),不管拿到什麼樂器都能馬上上手,像是吉他、笛子、洞簫之類的樂器,學兩下比賽就可以得名,但小提琴就不是隨便可以拿得到的樂器,三哥放棄上大學,報考師專,在那個年代,念師專是不用付學費的,還可以領零用錢,畢業後保證直接到小學當老師,因此那時候很多家裡沒錢的小孩都會選擇念師專,後來選擇音樂科,才能接觸到小提琴,有天份的三哥才學了兩年,就以第一名的好成績畢業。
後來三哥進入小學任教,導演說,這些年長的哥哥姊姊,出社會賺了錢都是拿回家裡,幫助弟弟妹妹付學費,所以除了小學老師,他還同時兼職教小提琴,後來發現小提琴是一門很好賺的生意,然後他就開始教其他哥哥姊姊小提琴,讓大家一起教小提琴。在工廠當工人的哥哥,調查局的哥哥,開計程車的哥哥,做女工的姊姊都一起學小提琴,然後教小朋友。小提琴對他們來說只是工具,跟車床、還有計程車一樣。所以片中為什麼選擇小提琴,導演認為,它有一個既定的主觀印象在那,是上流社會的象徵,但同時也可以被翻轉,他其實就是一個客觀存在的樂器,不屬於任何階級,所以這部片骨子裡是想要翻轉很多東西,希望觀眾可以往下再多看一點,看到我們想辨證與翻轉的層面。
來自高雄本土的林靖傑,是家中第一個念大學的孩子,大學時到台北就讀輔仁大學的影像傳播學系,當問到導演台北人與南部人真的有差別嗎,導演還有一起去訪問的小琴都不約而同的說「有!」,導演說這幾年和比較親近的台北朋友聊天之後發現,台北有很多在社會上層的菁英,他們有一段時間可以休息的話,會選擇出國去歐美或是去日本,不會想選擇去台灣的其他城市,但是這些人,日後會成為主流媒體,或是控制社會文化很重要的一群人,所以當他們要製作關於台灣的議題,他們並不了解真正的台灣,於是他們用台北的觀點看台灣,用台北來描寫台灣,這其實對真實的台灣有很大的落差,所以一直待在權力核心的台北人,很難真正了解台灣的心跳。
之後再問到導演戲院上映場次的問題處理好了沒,很明顯的可以感覺到導演心中充滿無限的無奈,即便首週開出不錯的票房成績,在面對好萊塢大片之下,依然是小蝦米碰上大鯨魚,這次《愛琳娜》沒有尋求片商發行,而是導演自組的公司「好台電影」自主發行,努力做行銷,跑校園講座,並且推企業包場,就是為了讓《愛琳娜》能在有限的時間內讓更多人看見;但包場的情況並不樂觀,包場的人數有到,但戲院卻沒有排上;再和導演聊到這幾年的台灣電影發展,導演說:「電影第一是商品,再來是文化;電影是一個成本很高的商品,上院線就等於是鋪到通路上,電影能夠乘載很多不同的題材,透過電影訴說各種面向的人生,男女老少甚至各個種族有趣的故事,電影應該是這麼多元豐富的一個產品,假如我們能讓電影包含這麼多素材這麼多產,讓他好好地上架、鋪貨跟消費者接觸,我相信這個產品本身都不會太差;但台灣電影產業很不健全,很多基本環節都沒做倒,所以很多台灣電影是個好東西,卻沒有機會好好和觀眾接觸,甚至觀眾根本就不知道,像豬哥亮或九把刀那種類型的電影,是應該存在的,因為電影就是這麼豐富多元,但問題是我們電影產業的這塊土壤沒有這麼多元,從文化教育就出了問題,政府政策也出了問題,好萊塢的文化霸權侵略沒有被意識到,表面上台灣是自由經濟,但好萊塢的電影最好賣,好賣的東西大家都搶著買,就會讓多元變成窄化,只剩下一兩種商品,等到大家吃膩了這些,台灣的電影就會再度回到冰河時期,因為其他東西,早就因為這些侵略而消失了,現在希望年輕的社會工作者能用他們的方式去突圍,雖然說非常辛苦。」
曾經看過一篇報導,說韓國政府非常保護本土電影產業,有明文規定戲院一年之中必須上映超過一定時數的本土電影,但台灣政府對於本土電影卻完全沒有相關條例的保障;導演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比喻「台灣的電影圈就像創意市集,我們有很多很棒的影像創作者,但就只有一個小攤位,每個六日出來擺而已。」,現在許多金主在投資電影之前,也都先問說這部電影是否為兩岸合拍,如果不是也就很難獲得資源,還是有許多很好的台灣電影人,但是以後會不會有台灣電影,很令人憂心。
每次訪談到了最後不免都要問導演一題必問的問題,就是關於下一部作品,但導演也說,現在他90%的心思都要放在行銷電影和做生意上面,創作的心思只佔了10%甚至更少,他也明說自己是個很討厭做生意的人,但現在不得不自己下來做很多事,若以後還持續維持這樣的狀態,或許會考慮是不是要繼續拍電影,聽到這裡,其實感到非常的無奈,也為這些認真在做台灣的電影人感到很不捨,只能希望透過新一輩年輕人的覺醒,以及我們微薄的力量,努力繼續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不僅讓這樣美好的作品能讓更多人看到,也為這些在夢想道路上努力走著的台灣人加油,讓他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給他們打氣創作出更多更動人的作品。
採訪/ Jean、王愷云
劇照提供/ 《愛琳娜》